人在囧途,目录人在囧途

韭菜 5
周一是一种病末路狂奔天桥一夜在路上车与人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存在即是被官方感知收获祭上班族司马相如塞翁失马,生财有道看病小记插线人生一不小心,我们都成了都市难民放假回家的四种境界新志异之谭生新志异之姚府娃 读史趣谈“我见犹怜”诸葛亮以及“孤”三国好人刘备的临终鸡汤纸上谈兵说赵括五行山趣谈‘唐宋八大家’Online被误会的唐诗《水浒传》里的高危职业天宝年间的念奴小事件小篆战争平行世界《西游记》给美国总统定谥号我爸是李靖高考民俗节考外行人的古董鉴定法民国古钱造假奇事属羊的人命不好?凭什么? 活在当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生有涯,信息无涯快递统治世界事实证明,人民永远是最可爱的人民群众是不怕麻烦的焚书指南穿越以后干点啥写一本低俗小说剧透的艺术想象中的书籍重读小波千篇一律的“好”影评怎么评论一本你没看过的书 我爱我家哄媳妇开心指南给马小烦的一封信国庆戒网记全世界只有你知道的童话一只飞回喵星的猫赤峰对夹马王庙旧谈我和我认识的猫新西兰老妪漫游天朝记我是传奇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十年 人在囧途 周一是一种病 想象一下。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你在四季如春的浴室里洗过了澡,爬上温暖的床准备进入甜美的梦乡。
这时却接到电话,必须要马上去火车站接一个亲戚。
你只能百般不情愿地穿上外衣,一边抱怨一边出门。
如果你能理解这种心情,那么你就能理解周
一。
对上班族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周
一。
在度过了周五的狂欢、周六的喧嚣和周日的休憩之后,周一无疑是一记当头棒喝,把人从“即使这么一直懒散下去也没关系吧”的美梦中惊醒过来。
而且周一最可怕,不光是中断了你整个周末的舒适,而是提醒你,距离下一个周末还远得很。
这个残酷的现实,足以让人揪着头发对着电脑大声喊:“不!!!” 我以前饱受这种折磨,每次到了周一就显得特别焦躁。
一坐到办公室里,脑子一片空白,就好像从来没接触过这份工作一样,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心情还变得特别糟糕。
对于这种状况,我就像是所有无能的文人一样,拿起手中的笔——准确地说,是键盘——开始编写各种各样的段子,来对周一进行无休止的调侃和谩骂,虽然这毫无用处。
俗话说,文章憎命达,每次当我加倍郁闷的时候,灵感就不期而至,为“周一”这个主题写下各种各样的故事: 老道士教导徒弟说:“周日晚上十二点过后,是鬼魂最活跃的时候,最为凶险不过。
”徒弟奇道:“这可是阴阳上的讲究?”老道士摇摇头:“非也非也,实在是一到周
一,鬼才想上班啊!” 比如我想象有一天,外星人准备入侵地球。
宇宙舰队向潜伏在地球的卧底询问袭击地球的最佳时机。
卧底说:以我的经验,周五到周日不合适,他们在娱乐时被打断会变得非常生气;周二到周四也不好,他们会不停刷网,任何动静都会被及时发现。
外星人很为难:“那不就剩下周一能打仗了吗?”卧底赶紧摇头:“周一绝不可以!你们知道那时的地球人有多焦躁多想找个借口不上班吗?” 再比如,佛道儒三家齐去拜访一位隐者。
隐者出来迎接:“这位道长怎么称呼?”“我叫李
一。
”“这位高僧怎么称呼?”“我叫弘
一。
”“这位大儒怎么称呼?”“我叫周
一。
”“滚!!再不走就打死你!” 慢慢地,这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习俗。
每到周
一,我在郁闷中就会文思泉涌,想到种种花样编排它。
这个举动获得了很多人的赞同,他们一致认为,周一已经成为一种公害,应该予以禁止。
可见“周一”这种东西,多么不受欢迎。
尤其是冬天,在冬天的周一早起,和在雪山遇险本质是一样的,都会陷入“喂!不能睡!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的状况。
我们老板倒是挺善解人意,说要不咱们调整一下,以后周一和周二休息,周六周日上班如何?我们一群人立刻摆出一张臭脸:“朝三暮四的故事,我们听过,而且我们比猴子聪明。
” 在现实中改变这一切是不大现实的,于是我试图在经典典籍里寻求安慰,然后在《圣经》开篇中看到了希望。
在创世纪里,上帝用了六天时间创造了整个世界。
他在周六造了陆地动物和人类;周五造了海里的游鱼和飞鸟;在周四造了太阳和月亮还有星星,不辞辛苦地把它们都摆在天上;在周三造了大海和陆地以及各种植物;在周二造了空气,用空气把天地隔开——而他在周一只做了一件事:“要有光”。
我经常拿这段开导我的同事:你看你看,连上帝在周一都根本不在工作状态哎。
后来有人告诉我,总是对周一充满敌意不对,是一种不健康的心态。
我开始不理解,一直到前几天的一个周
一,我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才忽然醒悟过来,挥毫写了一个对周一充满歉疚的悲伤故事: 周一委屈地缩在墙角,无数人围着它唾沫横飞地骂着。
北京空气实在看不下去了,拨开人群,挡在周一身前:“你们别欺负周一了,要骂就骂我吧!” 末路狂奔 作为一名早九晚五的死上班族,我一向生活非常规律:每天晚上11点准时上床,看几页书直到睡着——睡着的速度取决于书的内容,从最快的《十七大报告资料汇编》到最慢的《空想科学读本》——次日早 上7点半准时起床,洗脸刷牙顺便关掉开通宵下电影的电脑,走出家门去赶7点50分的班车。
但即使是大宇宙普适的规律,也会有意外发生。
正如量子哲学所揭示的那样,这个世界并非是严格遵循经典物理的决定论来运转的。
我昨天晚上差点在电脑前睡着,上床就晚了一些,于是没有看书,而是决定玩玩PSP上的一个新游戏《勇者のくせになまいきだ》。
这个新游戏很好玩,很难停手,我连续耍了三到四盘才意识到已经快凌晨1点半了。
此时外面是寒冷的沈沈黑夜,屋子里温暖无比,于是我关掉PSP,心满意足翻身睡去,丝毫没意识到违背客观规律将会遭受什么可怕的惩罚。
第二天早上——严格来说是当天早上——我一觉醒来,懒洋洋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液晶屏幕平心静气地显示了时间:7点45。
7点45??!! 即使是3个6也不会让此刻的我有更大的震惊。
“要迟到毋宁死”的卑微上班族灵魂突然在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化作老板的怒吼、同事的鄙视和月底工资单上的可悲数字,象千百万条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神经束。
我从床上跳起来,一边在心里哀号一边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开始穿衣服。
据说人类在危急的时候,可以使出自己平时所无法想象的力量,或者爆发无法想象的智慧或者敏捷。
现在我就是这种情况,在意识到可能迟到的情况下,我的统筹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作出一个最优决策,省略掉了一切可以省略的动作,并尽量让两个动作同时进行。
于是我一只手在费力地拽着毛裤,一手拔掉PSP和手机的电源线;当我把毛衣套进手臂的时候,两只脚已经自动在往鞋里钻。
洗脸?算了,到公司再说;刷牙?算了……前天刚洗过牙,不差一天功夫;电脑?算了,人家一星期不关机都没关系。
当我穿戴整齐冲出家门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7点49分。
这是一个奇迹般的速度,但如果没赶上班车,一切努力都将化为虚无。
还有最后一分钟时间,我只能暗暗祈祷京通快速这时候堵车,让班车晚一些抵达。
我家其实距离班车站很近,平时迈着方步5分钟也到了,但如今这5分钟的路程就如同横亘在我面前的鸿沟。
我平时实在太缺乏锻炼,刚刚跑出去四十多米,就气喘吁吁,整个肺部如同被火烧了一样开始隐隐作痛。
可是这时候是不可以停的,停了就会死。
仿佛有无数天军在背后高喊着:“run,runforyourlife.” 我刻意屏蔽掉肺部和肌肉传来的阵阵酸痛信号,自暴自弃地让大脑专横地驱动着两条腿交替移动。
当年在高中时代,一个区区一千米就让我痛不欲生,几乎死掉,想不到上班以后还要承受这样的试炼,这种久违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只让人觉得绝望。
当我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我们的班车飞驰而过,车身侧面浅蓝色的横条宛如流星划过子夜。
我又惊又喜,喜的是我看来还没错过,因为班车站就在前方它肯定会停留一小段时间;惊的是我必须尽全力跑完接下来的三百米路程,而且要确保司机不会在那之前开走——没有什么比功败垂成更令人痛苦的事情了,我想罗马城前的汉尼拔和秦宫内的荆轲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
接下来的三百米是一条血泪之路,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任凭北京清晨冰冷的空气冲进肺里和胃里,它们提供新鲜的氧气给我,同时也让我的器官痉挛。
饮鸩止渴已经够惨了,还有乳酸的大军纷纷从肌肉中分泌出来,让两条腿每迈出一步都要通过导致好几百个疼痛的神经冲动。
一条散步的狗出现在前面,我看了看它的獠牙和身后强壮的主人,按捺住踢开它的念头,绕开继续狂奔。
养膘千日,用膘一时,今日是也! 我这几年以来,还从来没这么跑过。
伯庸过隙,动如脱兔——可惜这兔子是安哥拉兔——好在大脑还保持着清醒,我意识到必须要采取什么措施,否则以我的速度,无法赶上班车。
它已经停在了前方的停留站,我看到几个同事正在登车。
我飞快地掏出手机,这一动作的能量让本来就严重透支的身体雪上加霜,可这是必须的牺牲。
我迅速拨通了同事的电话,声嘶力竭地喊 道:“让车停下来,不要走!”同事愣了一下,迟疑地回答:“可是车在这里不能停很久啊。
”我吼道:“只要一分钟……不,半分钟,我已经看到你们了!”也许是我语气中的热诚和愤怒打动了他,他终于允诺了。
我听到他转过身去跟司机嘀咕了几句,班车仍旧稳稳地停在那里。
在我眼中,这位同事的脊背开始伸展出洁白的羽翼,这一定是位天使啊! 天国近了! 最后的十米无比的痛苦,我彻底挥霍掉了每一点HP,痛苦的尽头就是欢乐。
当我最后迈上班车那一瞬间,看到司机和蔼的笑容、车窗外和熙的阳光和周围乘客慵懒的睡容,觉得之前的一切牺牲都值了。
喘息未定的我跌跌撞撞爬进一个位置,班车又开始动了起来。
我蜷缩在狭窄的位置里,心里感受到劫后余生的乐趣,肉体却丝毫没有任何庆祝的意思。
肺部火烧火撩地疼,如同被人强行塞入火棉然后开了一枪,甚至一度连呼吸都很艰难;严重透支完氧气以后,脑袋也开始头疼欲裂,缠了一圈紧箍,无法思考,晕眩无比;两条腿基本上丧失了知觉,想来古人腰斩大概就是这个感觉,我很想学方孝孺在地上写上十几个“惨”字。
最古怪的是,我的胃和肚子也开始闹腾,估计是刚才跑步时大口大口吸气时被冷空气顺着食道侵入胃部,发生了一些古怪的反应,似乎酝酿着一次大的爆发。
我残存不多的精力无法全面压制每一个难受的地方,只好如同一枚死人瘫在座位上,睡不着,也没心思看PSP或者任何其他东西。
事实上我唯一能作的就是僵直在原地,封闭所有思维和感官,宛如《潜水钟与蝴蝶》的作者。
“也许就这样死掉也说不定吧。
” 神智不清的我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一个上班族死在阳光明媚的清晨,班车上的衰弱尸体蜷缩象过冬的刺猬,周围响起FrancoisFeldman的Magicboulevard,这番场景真的很有韵味。
也许会拍成艺术电影,在戛纳得奖,只有法国人喜欢看。
颁奖典礼上也许会有灵媒把我的灵魂召来,我亲手接过并不存在的奖杯,并向台下热烈鼓掌的观众致辞: “闹钟和健身一样重要,谢谢大家。
” 天桥一夜 因为个人原因,我在2012年4月底从扬州单独驱车前往北京,这段旅途从头到尾都很顺利,但在经过济南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本来打算把它一直隐瞒到老,临死之前才把马小烦叫到床边,用虚弱的声音说“你爸爸当年因为个人原因,在2012年4月底从扬州单独驱车前往北京,这段旅途从头到尾都很顺利,但在经过济南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把它一直隐瞒到老,临死之前才决定吐露给你,这件事是这样的……”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然后死去,给后世留下一个令所有处女座痛不欲生的谜团。
今天我得知一个叫@蓝一枚的朋友要从北京自驾到上海,权衡再
三,我决定把这件事讲给她听,希望她能从中得到一些教训。
我必须要提前声明的是,这不是一个灵异故事,这甚至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段真实经历。
你们可以搜索我在2012年4月28日的微博,当时我留下了几个片段记录,不是太完整。
而今天我要讲的,是这个故事的完整版。
这件事是这样的。
因为个人原因,我在2012年4月底从扬州单独驱车前往北京,这段旅途从头到尾都很顺利,但在经过济南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本来打算把它一直隐瞒到老……好啦好啦,我知道自己啰嗦,我会尽快进入正题的。
4月28日,我从扬州沿G2京沪高速向北京出发。
在整个白天,我的心情一直非常亢奋,在微博上是这样说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孤独的旅行,心中既忐忑又兴奋。
一个人在车里大声唱歌,一遍又一遍地听beyond,想在每一个高速路口出去逛一圈,收听每一个地方台的新闻。
可惜一路看到无数奇葩却无余裕拍下来刷微博,只能在服务区休息时吐个泡泡。
” 因为这种边走边玩的心态,我开的不算快。
车子进入山东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我又继续沿G2开了几个小时,白天的亢奋开始出现了后遗症——长时间驾驶的疲惫强烈袭来,我的脑袋和眼皮开始发沉,反应也变得迟钝。
更糟糕的是,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高速公路的视野非常差,小车变少,大货车却开始增多。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决定放弃熬夜一口气开回北京的企图,尽快找个休息的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再出发。
这时我犯了第一个错误。
正常的选择,是从最近的高速公路出口下去,在附近城镇随便找个旅馆住下。
但我突然犯懒,觉得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我决定在下一个高速服务区住下。
服务区里有客房,我随便凑合一宿,第二天出门抬腿就是高速,可以省不少时间。
我觉得这个主意妙不可言,于是开始密切注意前方的路牌。
很快,我看到在远方的右侧路边有一个高悬的方形黑影,由远及近,慢慢地向我靠近。
我看清楚了,这是一面指示牌,绿底白字。
就在它和车高速交错的一瞬间,它的金属表面在车灯照射下泛起诡异的绿光,上面映射出一行略显扭曲的汉字: 天桥服务区,30公里。
也就是说,前往30公里处,有一个叫天桥的服务区。
我很高兴,这意味着我在10分钟内就可以停下车,吃一顿热饭,冲个热水澡,躺在柔软的床上,说不定还能邂逅一位从来不偷人肾脏的红衣美女。
我太高兴了,以致于在这时犯了第二个错误——没打开GPS确认一下自己的位置。
我当时觉得实在没必要,又不是在乡村野道,这是G2高速公路啊,就一条路,能走错哪儿去? 大约在晚上9点,我终于抵达了天桥服务区。
我慢慢让车减速,沿着侧路从高速下来,进入服务区的通道。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服务区应该是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大货车会成群结队地排成长龙,喷出黑烟。
大巴和小车会吐出无数疲惫的旅行者,在厕所里发泄,在 超市里买方便面和茶叶蛋,然后在食堂里津津有味地吃完,偶尔还买一些当地特产,大声跟售货员讲价。
可这里的停车区域一片漆黑,看不到车子的身影。
厕所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进出。
超市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进出。
餐厅一片漆黑,看不到人影进出。
加油站倒是有灯,但那灯光十分稀薄,远远望去跟萤火虫差不多。
等一等! 我重新数了一遍服务区的设施,心里陡然发凉。
一般的服务区应该有四大功能性建筑:厕所、超市、餐厅以及客房。

四种建筑并排分布,会用很大的字做标记。
而在这里,我无论怎么数,都只有前三个建筑,客房却死活找不到。
我有点发慌,因为对现在的我来说,客房才是最重要的,这关系到我整个作息计划。
高速上每个服务区之间相隔近一百公里,如果在天桥我住不下,那就必须要再往前开很久才能找到另外一个服务区。
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安全实在堪忧。
我不甘心,又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数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徐徐发动车子,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朝前开了。
众所周知,每一个服务区的出口旁边,都会有一个加油站。
我犯的第
三个错误,就是在临走之前,朝加油站瞥了一眼。
加油站也黑着灯,几台加油泵如墓前的辟邪石像一样在黑暗中肃立。
借助车灯,我看到一个穿着保安服的人,从漆黑的加油站里走出来,他左手拎着个形状怪异的塑料袋,右手插在兜儿里,走起路来忽高忽低,夜色里看不清他的步伐,还以为是弹跳前进的。
我很高兴,连忙把车开过去,把头探出车窗,冲他喊道:“哥们儿,这服务区有客房吗?” 这位保安停了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我,没说话,好像听到的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
我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次。
保安仍旧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是的,我在这里用了深深这个词,因为我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却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在我问第三遍前,保安开口了:“这里有客房。
” “在哪儿啊?” “在那里。
” 保安扬起胳膊,朝着远方虚空一点。
我沿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登时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扶摇直上,全身都冻结一僵。
我看到在服务区后方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坟包状的半圆丘陵,在丘陵的顶端是一栋很宽的三层建筑。
建筑黑着灯,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在建筑的左侧顶端立着两个惨绿惨绿的霓虹灯汉字: 客房。
霓虹灯亮着,但光色极冷极暗,除了能看清那两个汉字轮廓以外,别的什么也照不到。
我见识少,单知道客房应该是栋平房,和其他功能性建筑紧密贴在一起。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服务区会拥有一座小后山,更不知道一个服务区的客房会独自修在后山之巅,而且还修的如此巨大。
我谢过保安,发动车子,朝矗立着客房的后山开去。
可是我在服务区里转了三圈,却没找到上山的路。
天呐,我可从来没想过在高速服务区会用“上山”这个词。
准确地说,我找到路了,但这条路该怎么说呢……在服务区和后山客房之间,是一片水池。
方形的水池之间用石制雕栏扶手和水泥过道隔开,水池里没水,只在池底残留着几片腐烂的荷叶和一支锈蚀的喷头,喷头的倾斜角度,如一条盘卧的蛇昂起头颅。
在水池群的中间, 劈成一条宽阔的台阶,台阶左右种植着一些松树和柏树。
夜风吹过,会发出沙沙的响声。
人可以步行穿过这片区域,拾阶而上,抵达后山顶。
这时第四个错误出现了,我既没有及时退去,也没有毅然迈步向前。
我觉得后山离服务区停车场太远了,如果把车停在山下自己走上去,实在是太麻烦了。
最好能有一条路直接开上去,把车停在客房门口,我可以省几步。
懒惰遮蔽了我的头脑,让我对周围的一切异状视而不见。
我转了一圈,再次把车开到保安面前,说:“哥们儿,有开车上山的路吗?”保安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这次他的眼神中多了几丝无奈和怜悯。
“你跟我走吧。
”他说的很简短。
然后他“弹跳”着朝前走去,我开着车缓缓跟着他。
在车灯照射下,我看清了他的走路方式。
他的后脚跟会先抬起来,脚尖猛地一弹,整个脚掌完全跳离地面,有点类似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路。
不过这保安看面相四十多岁了,这么走还真是有点……奇怪。
我跟着他开到服务区的最东侧,靠近入口的位置。
保安俯下身子,搬开一个隔离墩,伸手一指:“喏,从这里上去就是了。
”我探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条向上倾斜的车路,没路灯,两侧都是茂盛阴翳的树木,路面上覆盖着许多腐烂的落叶,似乎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我再次谢过保安,驱车缓缓驶过他身边,沿着路朝上开去。
行进途中,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借助车尾灯提供的有限光源,我看到保安在入口处原地一动不动,身体直立,一直向我离开的方向眺望。
车子越开越向上,中间还盘了一圈,感觉好像行驶在大山里的盘山公路一样。
好在这种感觉没持续太久,我终于开到了小丘的顶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停车场,当然,一辆车也没有。
停车场旁边,就是我刚才远远眺望的“客房”。
说它是“客房”实在是太委屈了。
这是一栋分成两翼和中厅的三层方形建筑,建筑风格没任何特色。
我数了数,每一层朝服务区方向的窗户,都有差不多二十个。
也就是说,整栋楼的房间数大约是120间左 右。
这哪里是什么客房,招待所都嫌小,差不多已经是一个三星级宾馆的水准了。
当然,这些窗户全都灭着灯。
我把车停好,锁好,拿起行李走进正门。
正门敞开着,进去以后是一个大厅,正面是一扇屏风,屏风两侧是两个落地大花瓶,装潢相当普通。
可这大厅极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东张西望了很久,终于从屏风的缝隙看到一丝光芒,似乎屏风后面正对着的是前台,光是从那边射过来的。
我大喜过望,立刻走了过去。
前台也没开灯,这光其实是一台电脑屏幕发出来的。
电脑前的桌上是一颗脸朝下的人头。
当然,人头还连着脖子,脖子还连着一具穿着红白相间服务生装的躯体。
事实上,是整个一个人趴在电脑前,似乎睡着了。
我敲敲桌子,服务员醒过来。
他看了一眼我,露出和保安一样的眼神。
我这时候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骑虎难下,也不可能转身就走,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要住店,还有房间吗?” 听到这句话,服务员咧开嘴笑了,露出雪白的两排牙齿:“有啊。
” 接下来,我把证件和押金——200块——给他。
这时第五个错误出现了。
当时我带了10000块现金,放在钱包里特别鼓。
我掏钱的时候,是把整个钱包都搁在前台,敞开口,从一沓粉红色票子里抽出两张给他。
服务员对我的钱包似乎没兴趣,他不太熟练地办好了手续,从身后取出一串钥匙,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在黑暗的走廊里走了好长时间,没有走廊灯,整条走廊漆黑一片,只能听见我们两个的脚步声。
偏偏他的脚步声还特别轻,我紧紧跟着他,生怕走迟一步就陷入黑暗再也找不到来路。
还好,他终于停下脚步,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门开了灯,对我说:“您就这间吧。
” 我忐忑地进了房间,蓦地松了口气。
房间里是一个普通的三星标准间布局,两张床,中间是床头柜。
对面是一张橱柜,上头是电视。
旁边桌上摆着一台袖珍的饮水机,不过桶里已经没水了。
进门的右手边还有个卫生间,里面除了洗澡帘脏点以外也没别的异状。
我忽然想到,服务员似乎没给我看卡。
我回头一看,墙上有个卡插,上头已经有一张卡了。
我问服务员说我如果要出去,是用这卡锁门吗?服务员一摆手:“这个卡锁早坏啦,您要出去,就用这把钥匙。
如果你不出去……就用这个锁。
” 我看到门口原来还有一个插销,不过这插销太小了,外面有人要进来,大概一脚就可以踢开。
服务员让我早点休息,要走,忽然又回来补了一句:“您知道吗?今晚这儿就您一个人住。
”然后离开了。
这句话,彻底唤醒了我被懒惰和疲惫遮蔽的恐惧。
这种恐惧分成两个层面。
一个层面是幻想层面的。
您想想,一栋在服务区后山的无人宾馆,光
是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我回顾此前的种种异状,觉得这些事情按常理是没法解释的,除非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常理之外…… 另外一个层面,是现实层面的。
那个服务员看到我钱包里有大量现金,他会不会起了歹意,和刚才那个保安过来踹开门,把我谋财害命?这里偏僻得可怕,万一真有凶徒出现,我反抗不能,报警更来不及,大声呼救都没人听得见。
这里可是后山,离服务区和高速路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我越想越害怕,想打开电视驱逐恐惧,电视里只有沙沙的雪花,吓得我立刻关了。
我口干舌燥想喝水,饮水机的桶是空的。
我想洗澡,可怎么也没勇气拉开那扇帘子,鬼知道浴缸里会躺着什么。
我胆战心惊地躺在床上,各种场面浮现在脑海。
这时候想象力丰富就成了缺点,我想象次日早起,发现自己置身荒芜坟堆;我想象此时此刻在外头走廊里,服务员面露诡异笑容提着暖水瓶在黑暗中走动;我想象保安在那片松柏园林的台阶上来回跳着,彻夜不停…… 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
这时房间里,不疾不徐,咕咚咕咚咕咚,传来三声水响。
这声音不是卫生间传来的,我听得真切,是来自于床边的 桌子上。
桌子上有一个饮水机,可是里面并没有水。
我心中发毛,打开灯又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水。
那么水是从哪里来的?我转了一圈,没有找到答案。
外面已经黑透
了,还起了风,发出呜呜的声音,屋子里的窗帘似乎微微随风摆动,尽管窗户都紧闭着。
我颤抖着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微博:“这里房间陈设很诡异。
被子不是平铺在床上,而是塞在电视柜下裹成一包;洗澡水是太阳能,半冷不热;电视有机顶盒,但每个台全是雪花。
桌子上有个袖珍饮水机,桶是空的。
我实在太乏了,直接上床睡觉。
在关灯的一瞬间,我听见那个小饮水机咕嘟咕嘟咕嘟,不多不少响了三声。
大家晚安。
” 发布时间是10点16,可我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年。
发这条微博的目的,一是为了壮胆,还有一个我不愿意宣诸于口的理由——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我留下了几段线索在微博上,希望后来人可以解开这个谜。
微博上的烂人们不能明白我的用心,他们照例嘲笑了我一番。
我感激他们,他们让我觉得仍旧生活在一个熟悉的世界里。
接下来,我做了一件不知算不算明智但肯定挺丢脸的事。
前面说了,这个房间有个橱柜,上头放的是电视,下面柜子里是被子。
我把被子拿出来铺在床上,把电视机挪走,然后把橱柜顶到了房间门后……这样一来,如果有人试图闯进来,至少这东西可以挡上一挡。
现在说起来是挺丢脸的事,但当时这是唯一能让我心安的举措了。
一夜无话,无梦,也无眠,我基本没睡着,精神变得敏感,稍微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心脏紧缩。
到了天蒙蒙亮,我实在无法忍受折磨,索性起身,用冷水扑了脸。
万幸,我扑完脸抬起头,镜子里只有一个憔悴的男人,没其他东西。
我收拾好行李,义无反顾地走出门去。
在我迈出房间门的一瞬间,我身后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响了四声水响。
我的背部霎时一片酥麻。
我不敢回头,一溜小跑来到前台。
前台服务员起的挺早,已经坐在前台上班了。
此时晨光已现,整个大厅多了几分光明。
我心情稍微恢复了点,对他说我要办理退房。
服务员低头开始做手续,我装作无意地随口问道:“昨晚就我一个人住啊?你这生意不太好嘛。
” 服务员头也不抬地说:“其实吧,这一个月以来,您是第一个入住的。
” “啊?”我大吃一惊,随即压低声音:“这地方难道有什么问题?” 服务员一拍脑袋,笑容可掬:“这地方是按照高速服务区标准建的,所以必须得有个客房。
可是这里离济南市区才十六公里。
想过夜的话,一般人就近下高速去济南,市区里大把舒服的酒店,哪会有傻逼会来这里住啊。
” “哪会有傻逼会来这里住啊。
” “哪会有傻逼会来这里住啊。
” “哪会有傻逼会来这里住啊。
” “哪会有傻逼会来这里住啊。
” 服务员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我一瞬间,彻底读懂
了昨晚那保安看我的古怪眼神。
“真有傻逼会来这里住啊。
” 服务员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往回找补。
可我没听进他后面的话,失魂落魄地驱车离开服务区,甚至没顾上趁白天回首眺望一下这栋服务区后山客房的真正容貌。
此后回北京的一路上,我一首歌都没听。
这段经历唯一不可解的,是我入住时听到的三声水响和离开时听到的四声。
我的朋友给了我一个科学的解释:饮水机的桶里虽然没水了,但水管和龙头里可能还积蓄了一点点。
水桶内压强比外面低,于是残留的水偶尔就会被气压顶起来了。
我决定相信这个解释。
这应该只是巧合。
这就是我那一夜的经历。
我附了一张卫星截图,证明所言非虚。
如果有人有幸沿G2北上的话,可以考虑在这个天桥服务区暂做停留,解开饮水机的谜团。
在路上 五一假期,机缘巧合,我必须从扬州孤身一人开车回北京,全程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公里。
车是新车,道路有GPS导航,这些都不必担心,我最担心的,是旅途中的孤独。
不,与其说是孤独,不如说是无聊。
我患有严重的信息更新强迫症,大脑必须无时无刻接收讯息,哪怕几分钟的空白等待,我都会变得焦躁不安。
需要十二个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我必须要在没有任何东西阅读的情况下,坚持半天时间。
对我来说,其残酷程度简直难以忍受。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帝在定住我眼睛的同时,为我撑开了两只耳朵。
我忽然想起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车载CD。
一边悠闲地把着方向盘,把手肘伸出窗外,一边听着陈旧老歌,道路向远方的地平线延伸,夕阳就在侧旁……嗯,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冲进CD店,挑了十几张CD。
粮秣已足,点齐三军,跨马上车,一路直奔北京去也。
开始的一个小时,是幸福的一个小时,我随机从CD包里抽出一张,放入机器,很快美妙的旋律就响彻整个车厢,让人精神一振,还会跟着大声唱起来。
这里没人鼓掌,也没人发笑,哪怕我唱得荒腔走板,也不会有任何抱 怨,气氛好得不得了。
我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整个人洋溢着无政府主义的神圣光芒。
可是,当第
二、第三个小时降临后,我发现无论多么动听多么激昂的歌曲,听多了总会失去最初的激动,在不断的刺激之下,大脑的兴奋阈值开始攀升,对曾经陶醉的旋律变得熟视无睹。
到了第五个小时,我从开始时的意气飞扬,变成一脸麻木呆滞。
双手机械地扶着方向盘,宛如行尸走肉,即便是死亡金属那铿锵有力的捶击声,在我听来,也只剩下催眠的功效。
在高速路上眼皮发沉,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在经历了几次险情以后,我悚然惊醒,果断把CD关掉,车厢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发动机低沉的嗡嗡声。
我的脑子只清醒了片刻,又陷入了不安的空虚中。
这次更麻烦了,一开CD,脑子立刻呆滞;不听CD,脑子又转为焦灼。
心理跷跷板的两头,都是万丈深渊,往哪头落都不合适。
绝望之下,我猛然间想到一根救命稻草。
车里并不是只有CD,还有收音机啊! 我扭动旋钮,打开调频,一阵怀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得不说,广播要比任何CD都提神。
它的节目繁多,时而音乐,时而新闻,时而评书,时而路况信息,中间还夹杂着各类广告,风格就像是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
更有趣的是,车子不断穿行于各省各市之间,同一波段,随着行程的变化,也会被不同的地方台所占据。
每一个当地电台,都有自己的个性和口音,甚至有鲜明的爱好与价值观。
我一路开着车,揣摩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就像是在看一本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页是什么的书,乐趣层出不穷。
我进入了旅途的第十个小时,广播内容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无论是哪里的电台,都出现了一个深沉的专家,接听着奇怪的电话,男女都有,讲述着自己在性方面的各种奇特遭遇。
即使是我听着,也要脸红心跳,可他们就那么坦然地谈论着,专家也一脸严肃地给予着指导。
说来也怪,我听着这些节目,睡意烟消云散,精神好得很。
就这样,我安全地回到了北京,毫不困倦。
别人问我这一趟旅行怎么样,我双手抱拳:“感谢地方台,感谢午夜节目。
” 车与人 去年,我终于下决心,买了一辆自己心仪的车。
拿到车以后,我怀着虔诚的心情把它开回了家,一路上无比谨慎,宁可忍受被三轮超车的屈辱,也不敢冒一点点风险去超车。
等进入小区以后,我仔细地开进停车位,前后看了好几圈,确定周围两米内都没危险障碍物,才拉起手刹。
下车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车身有无刮痕与擦痕,还细心地把掉落在挡风玻璃上的叶子拿掉。
这个停车位是我精挑细选的,它旁边有一栋高大的建筑,可以遮挡阳光,不致让车内晒得太过;附近没有大树,不用担心树胶落在车上;离小孩子嬉戏的广场与宠物狗散步的通道也很远。
最后一点,停车位就在我家阳台下面,随时可以从窗户看到。
我上楼以后,有点神经质,每隔十几分钟,就要探出头去看看。
甚至睡觉都有些不安稳。
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万一被人划了怎么办?万一车灯没关或者有什么重要的操作我忘了怎么办?直到第二天早上,我看到车子还好好地停在下面,才舒了一口气,拎着水桶和抹布下去。
媳妇问我干吗去,我说昨天车在外头停一晚上了,多脏啊,得好好擦擦。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只战战兢兢地开上一小会儿,还特慢。
我不断告诫自己,新车要磨合,要磨合。
我虽然每日打扫不辍,可北京实在太脏,它还是慢慢地宝珠蒙尘。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不忍心看着它继续沉沦,毅然带它一头扎进一家口碑不错的洗车房。
这也是我在网上精挑细选的一家,虽然离我家比较远,但胜在服务好,洗的放心——虽然在清洗过程中,我还是不放心,站在洗车工旁边,不时提醒他们,招致了许多白眼。
洗完以后,我欣赏着一尘不染的爱车,心花怒放。
可过了两天,车又脏了,我又想送去洗。
朋友告诉我,车不能洗得太频繁,经济压力不说,对车本身也有损伤。
我只能强忍着,每天坐视无数看不见的灰尘狞笑着扑向它。
每次看到车身上出现污点或者长线段,我就心惊肉跳,像吃了苍蝇一样。
我只盼着车有灵性,跟我一起参禅:“菩提本无树,汽车亦非台,两处皆不见,何处染尘埃。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周左右,然后出现了转变。
我慢慢地习惯了有车的生活,总算不会每天神经质地从阳台上看下去,甚至还开了一两回小长途,对于车子各方面的性能驾驭得算是初有心得,不再提心吊胆地担心刮蹭。
而洗车的频率,也逐渐从一脏了就想洗,进化到每两个礼拜洗一次。
时间一长,我不再那么紧绷神经,心态也变得大为不同了。
我告诉自己,不是因为不爱惜,只是因为忙。
现在我的生活是这样的:进了小区,随便找一个方便出入的停车位,停好车,把懒得带上楼的东西扔在车后座,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扬长而去。
至于洗车,这得完全取决于老天爷。
北京夏天雨比较多,每次想洗的时候,就会想,哎呀万一一下雨,岂不是白干了。
我仍旧希望车有灵性,这样我就可以扔给它点钱,让它自己去洗,我省下时间在家里多睡一会儿…… 后来还发生了一次小事故,侧视镜被划了一道小痕。
我先用手指蹭了蹭,然后站远了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如释重负:“还好,是黑色的看不出来。
等首保时候再说吧!”继续心安理得地驾驶,毫无心理阴影。
有一天,我回想起自己从提车到现在的心态转变,觉得很有意味,便说给媳妇听。
谁知媳妇冷哼了一声,面露伤心,半天都没搭理我。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说的明明只是车啊! 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昨天下午五点半,我疲惫地合上手提电脑,拉开坐椅,回首窗外,心情就如同窗外灰暗的天气一样燥热、憋屈而且没完没了。
因为命运女神格外的眷顾,在可预见的将来内我都必须要以加倍的勤勉来工作,包括周末——理论上这种情况叫做加班,而且没有加班津贴,因为我的合同上写着“弹性工作制”五个如火焰般流动的大字。
我觉得今天差不多也到了极限,于是决定赶班车回家,把手头的工作留到晚上再说。
作为一名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上班族,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决定,即使是山西黑煤窑的老板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同事一起登上了班车,才刚刚坐定,我的同事就像被DELL电脑的电池烫到一样,猛地跳起来,大嚷着让司机师傅开车门。
“我手机忘在办公室了!” 我们的办公室在三楼,电梯奇慢无比。
她如果现在去拿,一定赶不上班车发车。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车,全车的人都怜悯地看着她的背影,同时默默摸了一下藏在自己怀里的手机。
周文王伐商的时候,有朱雀舞于宫前;刘备在白帝将死之日,有青龙现于长江;本杰明·富兰克林签署独立宣言前,有天雷打到他风筝的铜钥匙上。
可见大人物若出什么大事,老天爷总是会先安排下什么预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只可惜当时的我还没觉察。
我把头靠在车窗上,手里握着PSP,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暗自思忖。
一会儿下了车,先去四惠东地铁站吃四两桂林米粉,然后喝一罐京郊蜂蜜酸奶,坐一辆小三轮儿舒舒服服到家,冲个澡,泡壶茶,然后边干活边听音乐,到了十点多就看张新买的HotFuzz,直到睡觉,不亦快哉。
班车很快就抵达了四惠东地铁站,我神情气爽地下了车,随手摸了一下口袋,确认没任何东西拉在车上。
公文、哨棒、枷;和尚、包袱、我……嗯,都齐了。
于是我上了过街天桥,身体说不出地轻松。
明明心情很疲惫,为什么身体却这么轻松呢? 难道是因为我天生乐天,还是基因发生了突变? 下一秒,我找到了真正的理由。
我家的钥匙很大串,而且有许多把。
我不喜欢用钥匙扣挂在腰带上,
所以从来都是搁到裤子口袋里,揣的鼓鼓囊囊,走起路来又重又扎,很是麻烦。
今天双腿却摆动自如,轻松畅快。
换句话说,我把家里的钥匙拉在单位办公桌的笔筒里。
我处变不惊,因为整个人已经彻底石化了。
好凄凉!有冷冷的风吹过,《追捕》的主题曲“啦呀啦”无端飘过耳畔。
从这里打车到单位往返要很长时间,打车费差不多够看一场IMAX版的《超人》首映。
而我没有任何备份的钥匙藏在家门口的踏脚垫下面。
唯一持有钥匙的叔叔,远在内蒙古大草原,唱着《月亮之上》。
石化持续了十分钟——如果不是我饿了的话,也许会持续更久——我
蹒跚来到米粉店,这家店是从新街口搬来的,也是老字号,很正宗,我靠着在桂林呆过几年的资历跟他们混的很熟。
老板见到我来了,笑道:“你还欠着十九碗米粉钱呢。
”我排出七枚一元硬币,低声对老板说:“那个再说,这回是现钱,来一碗卤菜粉,不要放酸,拍一瓣蒜,卤水要多,豆子要多,再多加一两。
” 我慢慢吃了美味的米粉,一边沉思。
左右权衡之下,我决定找个距离地铁比较近的朋友家去投宿,这大概是目前最经济也是方便的办法了。
虽然我交友不多,但择友谨慎,个个都是乐善好施的京城活孟尝,伯牙再世,夷吾复生。
我掏出手机,拨给了朋友
A。
“喂,我忘带家门钥匙了,去你家借宿一夜啊。
” “来吧来吧,今天我正好不带MM回家。
”回答的很欢快。
朋友A是个花花公子兼艺术家,经常带美院中影或者奇怪院校的女子大
生去租的房子研讨“艺术”。
我一想到他那张不经常换床单的简易双人床,就不寒而栗。
“哦……不用了,我找到钥匙了。
” “你确定?你要不来,我就去三里屯喝酒了。
” “您请……” 我继续拨给朋友
B。
“喂,我忘带家门钥匙了,去你家借宿一夜啊。
”“信号不好,我听不见!”随即手机挂掉了。
我感慨了一阵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然后忽然想起来了:朋友B好暴走,前一阵念叨着要去内蒙古草原远足,现在大概真的去了……于是我继续拨给朋友
C。
“喂,我忘带家门钥匙了,去你家借宿一夜啊。
”“……呃……不,不太方便呀。
”电话另外一头的背景传来隐约的哭闹声,还有盘子摔在地上的清脆响动。
我知趣地放下电话,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
我继续拨给朋友
D。
“喂,我忘带家门钥匙了,去你家借宿一夜啊。
”“来吧!”没有一丝的犹豫和迟疑。
Afriendinneedisafriendindeed。
“那我现在就过去。
”“好,你记一下地址。
”“什么?你搬家了?”“对,才搬,不过没关系啦,你来了一定欢迎。
我告诉你怎么走啊,坐地铁到苹果园然后转23……”我默默地挂了电话。
最后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我终于联络到了朋友
Z,顺利找到了投宿的地方,如同一只被人收留的无助小猫蜷缩在角落里,直到天亮。
朋友家住广渠门夕照寺,一大早我离开他家准备上班,一出门就愣住了。
再往前过一条马路,就是广渠门中学。
中学的旁边,就是袁督师的纪念馆。
存在即是被官方感知 昨天中午11点半,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楼下邮局的小姑娘,平时私交不错。
“喂,你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啊?”小姑娘在电话里问。
“……呃……没有啊,曾经有个小名,小学二年级以后就不用了。
”我大吃一惊,难道萨达姆刚死,国家就开始清查伊拉克间谍了?没道理啊,我是为朝鲜人工作的。
“哼哼,你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马伯庸?” 我大喜,原来我只道自己只在网上几个小圈子里略有薄名,主流社会没人知道,如今终于有公司的FANS认出了我的本尊,虚荣心如杰克的魔豆般茁壮成长起来。
“啊,对,对,我的笔名。
”我故作谦逊,心里已经在盘算她是如何发现“马伯庸”其实就在自己身边的。
“哦,那你下楼一趟吧。
” 本公司邮局距离前台、携程定票等地都非常近。
这几处皆盛产标准OL制服小姑娘,平日最喜欢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我走出三楼,在电梯前略微梳理了一下头发,等一下也许会有人要签名,也许会有人拍照,甚至会有许多女生在电梯打开的一刹那尖叫。
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 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 电梯到了一楼,唰地一声打开了,没有人。
我努力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很明显,公司内部禁止喧哗,所以她
们肯定会躲在邮局里,给我一个惊喜。
重新恢复了自信的我迈着轻松的步子来到邮局,敲了敲门。
门没锁,我推门进去,邮局的小姑娘正埋头写着单子,附近是堆积如山的邮包与快递。
没有别人,前台和携程的客服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都不抬一下。
好过分。
我强抑住失落,恭敬地问道:“你好,我来了。
” 邮局小姑娘头也不抬,丢给我一张单子:“自己看看吧。
” 这是一张汇款单,来自于广州,金额是1650元,不算少了。
在收款人
姓名一栏里,赫然写着三个蕴涵着无限深沉与优雅的汉字:“马伯庸”。
“下次记得让汇款的人写本名!这单子都搁这儿好几天了,我都不知道是谁收,差点给退了。
今天要不是你们同事无意中看到,我就给填上查无此人了。
下次不要起这种奇怪的名字。
”邮局小姑娘如开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把我的自尊心轰至支·离·破·碎。
呜呜呜呜,我要找妈妈。
如果被打击之后有钱拿,也就罢了,但我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我不是马伯庸,至少没有任何官方文件证明我是马伯庸。
这是一个充满了哲学思辨的问题,从本我角度来看,“我”的存在是自觉的,是独立于任何其他因素以外的纯粹客观描述;但是贝克莱还是贝克汉姆说过,一个人的存在意义就在于被感知——从邮局的立场来说,一个 人的存在就在于被官方感知。
“马伯庸”没有被官方感知过,于是他并不存在。
而一个不存在的人,是没资格去邮局取汇款的。
“您好,我来取汇款。
” “你的身份证和收款人名字不符啊。
” “您看,这是《新干线》这上面的马伯庸,就是我,把钱给我吧。
” “保安!” (以上为想象图) 汇款人是广州的一个人,地址和名字我都不认识。
我用总金额除以我
的平均稿酬标准,得出字数,然后从字数多少来判断是什么文,最后终于判断出,这是《漫友》给的稿费。
于是我抓起电话,立刻给那个我名义上的责任编辑风息打过去。
“喂,皇兄?”对方懒洋洋。
我愤怒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话筒里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开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笑的简直抛弃了人间一切良知与道德。
“喂,不要光顾着笑!给我解决啊!” “皇兄的问题我一定解决,不过……先让我笑完啊,哈哈哈哈。
” 兄弟阋墙。
不,兄弟砌墙。
对,砌墙,《连城诀》式的砌墙。
我要把这头缺乏同
情心的四川浣熊活活打成相片儿,然后砌到墙里去! 后续: 晚上八点,风息又打了电话过来。
“皇兄,事情解决了。
” 我心中一阵温暖,毕竟我错怪了它。
“漫友的编辑说确实寄错了,只好等汇款单退回去以后,再补发。
大约3月份吧,你可以不用等这笔钱过年了。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在Q上说,而是特意打电话吗?”“你只是想听我的惨叫吧?”“知我者,果然只有皇兄呢。
” 2006年12月下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使愤怒之神为之复活地震与洪水将统治成都《马伯庸大预言》(编者注:这篇博文的写作时间是2006-12-31,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收获祭 凛冬将至——史塔克家族格言冬天到了,我看到一群群大雁向南飞去,他们有时排成龍字形,有时排成灣字形……辛苦他们了……按照惯例,我打开了封存了一年的衣橱,翻出搁在底层的冬装,希望自己能够熬过这个冬天。
结果,奇迹发生了。
我首先翻出来一件风衣,这件黑色风衣展开以后有鲜明的折痕和强烈的樟脑味,去年我穿着它在寒冬拜祭了住在广渠门外的袁督师。
我把它抖落开来,试穿了一下,发现大衣兜里有些东西。
我把手探下去,结果找到了一个NEC牌子的绿色小U盘。
我想起来了,去年我曾经在华堂买一个U盘用来随身存文件,只用了两个星期就不知所踪,想不到今天居然在这里重逢。
我把U盘插进电脑,里面也许还存着一些文件。
这有点象是时间胶囊,我忽然很激动,很期待看一年前的我给现在的我留下了什么样的东西?一年前的我,究竟在作些什么? 窗口跳出来了,里面是一个目录,目录的名字叫做“《电车之狼》系列看图档”。
…………………………………………………………我默默地作了备份,然后清空U盘,继续整理衣服。
接着我翻出了一件灰色的羽绒服,我曾经穿着它远赴塞北,也曾在北京地铁里招摇过市,就象一只孤高的白天鹅——对,白天鹅,因为这件衣服本来应该是白色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我懒的送去洗,想不到一拖就是一年。
我去翻兜,这一次很让我失望,没有U盘或者金条之类的上等货色,只有几张纸。
我把纸拿出来展平,发现这是一张发票,机打的,金额是600元,开票单位是“北京袁记东四烤鸭店”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这是去年我接待客户时的开销。
从地址上看,显然是没钱去全聚德所以就近找了一家类似的馆子,作一个上班族可真惨。
这是公务开销,但这张票已经过了期限,不能报销了,可恶!!!如果北京的冬季早来那么
七、八个月,我就能赶上最后的期限了。
贼老天。
上班族司马相如 周五下午大家在办公室闲聊,一女同事说最近有些失眠。
然后望着窗外做神情忧郁状。
大家问怎么了,她郁郁道:“也许是我对文字实在太敏感了。
”我心想这姑娘平日房价菜价不离口,想不到也有如此纤 细、文艺的心灵,便用深沉口气道:“也许你该看看帕幕克。
”女同事一边挠着胳膊一边瞪我:“我说的是蚊子,你说的又是谁?” 一阵哄笑过后,话题便转到读书上来。
说了一圈,结果发现最近一年以来,办公室里所有人读过的书加到一起,居然尚不及意大利队在世界杯上的进球数多。
我痛心疾首地发出感慨:“如今的人们到底是怎么了?读书何时成为一种奢侈?”然后被好几位老同事痛斥:“你去跟房价说去!跟CPI说去!跟公司绩效说去!跟这儿矫情什么?” 有人当场给我算了一笔账:上班时间八小时,肯定不能干别的吧?下了班,总得买个菜交个费接个孩子吧?回到家里,已经累得不行,总得休息休息喘口气吧?等喘得差不多了,也该上床睡觉了,否则明天早上肯定没力气挤地铁。
等到了双休日,还得赶紧补一补前五天缺的觉,起床以后还要看看爹妈,逛逛超市。
难得有点余暇,得学学财务知识,免得被淘汰。
太忙了,你说说哪儿来的时间读书? 我猜,在我们眼中,书籍已经变成了一个一个商务项目。
不立刻产生效益的项目,就立即放弃,没人有时间慢慢去欣赏、品味。
我的一位同事买了一整套的威马咖啡蒸馏器和几罐山度士咖啡豆,然后每天喝可乐。
问他怎么不用,答曰:“太忙,没时间。
磨咖啡得看心境,现在得每天算着钱还房贷呢。
” 这让我想起一个汉代上班族的故事。
汉代有一对文艺青年,叫司马相如和卓文君。
司马相如凭借自己的文艺才华,勾搭上了富二代卓文君。
俩人为了爱情,毅然私奔。
结果这一对青年很快发现,在残酷的生活面前,爱情和文艺都没法当饭吃,不得不拉下脸面,放下自己曾经的理想。
俩人一个后屋涤器,一个当垆卖酒,做了汉朝的上班族,每天讨生活讨得死去活来。
司马相如再也不写文章了,卓文君更没了弹琴的心气儿。
太忙,没时间。
卓文君是个富二代,她老爹是成都某富商集团的CEO。
这位CEO听说自己闺女给人当打工仔,觉得实在太丢人了,赶紧派车把小两口儿接了回去,还给了一大笔钱。
从此以后,司马相如才安下心来搞文艺创作,成就了一代文名。
可见“文章憎命达”这种事,也不是每回都作 准的。
有意思的是,当司马相如拿到岳丈给的钱之后,第一件事他做了什么呢?不是搞文艺,也不是花天酒地。
《史记》上是这么说的:“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等咱有了钱,赶紧先买处房子——他到头来还是一个标准的上班族! 真是一日上班,终生为族。
可见这两千年来,世情还真是丝毫没变啊。
古人诚不我欺。
塞翁失马,生财有道 巨猫邮来一份迟来的生物礼物,在网上定购了一尊泥塑的“马上封侯”。
我接到邮包打开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包的全是旧报纸,我心想这邮寄的人倒也负责。
等把泥塑一拿出来,就却看到一条马腿断了,失了前蹄。
看来世事无常,即使有再完美的保护,也难保没个闪失。
我立刻通知了巨猫,把残骸照片发给她,让她去与那商家交涉换个新的来。
可是这一尊该如何处置呢? 我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发现虽然泥腿断了,但是断边并没受到多大的损伤,两个断面彼此能咬合。
把整个泥塑立起来的话,本身的重量会压住断腿,花纹会把裂缝掩盖起来,几乎看不出破绽。
古人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西人有言:“happyisthethingthatyousharemore,yougetmore.”虽则我饱读闲书,漫画五车,却也是个知礼仪、通世事、明是非,析荣辱的君子。
于是我把泥塑小心地放在了办公桌显眼的地方,与每一个路过的同事一起分享得到这份小小的快乐——就如同所有心灵鸡汤说的那样。
很快A走过来,看到了泥塑。
她停下脚步,很欣喜地问道:“哎呀,这是什么?” “泥塑,朋友送的礼物。
”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真的是泥捏的吗?”她好奇地摸了摸马上的那只猴子。
啪嗒 前腿应声而断,整个泥塑失去平衡,倒在桌子上。
………………………………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A很惊惶。
我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大度地
摆了摆手:“不要紧,不要紧,人生无常啊……哦,对了,我前几天要的那份文件怎样了?” “我立刻给你去打印!” A离开了。
我叹了一口气,重新把泥塑扶正,断腿接好,继续摆在原处。
B出现了,这个家伙每天的习惯是在我桌子上找报纸,然后拿去厕所看,最可恶的是他还会把报纸拿回来。
“今天有啥报纸看啊?”B四下搜寻着报纸,轻易注意到了泥塑:“赫,这是啥?” “马上封侯。
” “啥?” “马上有个猴子,取的是谐音,图个吉祥。
” “哈哈,这倒有意思,别说,作的挺精致。
”B拿起雕塑赏玩。
啪嗒 前腿应声而断,整个泥塑失去平衡,倒在桌子上。
……………………………………………… “靠,这么脆弱啊。
”B大叫。
“对啊,泥塑的嘛,虽然很贵,其实却不结实。
”我把“很贵”发音
发的很清楚。
B尴尬地摇摆着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对他的心情其实很理解,也不想为了一尊泥塑毁了我们珍贵的友情,于是开口宽慰他:“我听说这附近新开了家新疆馆子不错……” “中午,中午,我请你。
”B如释重负地逃走了。
我摸摸自己的小腹,后悔早上吃的有些多。
我目送B的背影离去,重新把泥塑扶正,断腿接好,继续摆在原处。
C出现了,它是个法兰西人。
“whatisthis?”他操着浓重法国口音的英文问我,自从我习惯他的口音以后,就再也听不懂BBC和VOA了…… “agiftfrommyfriend.”我与外国友人进行着友好的交谈,其实我很想回答的是:“thisisapen.”那是自中学时代起养成的习惯。
“pretty,what`snameofthiseeeeeeeer~~~sculpture?” “monkeyknight”我没作过多解释,就好像我们不能把龙跟老外解释和DRAGON不同一样。
C拿起泥塑。
啪嗒 前腿应声而断,整个泥塑失去平衡,倒在桌子上。
……………………………………………… “oh,mygod,youkillKenny,youbastard.”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尽管这是南方公园里我最喜欢的台词。
“oh,mygod,whatIdone.”C看起来十分不安。
我不想引发国际纠纷,也不想在中国与欧盟在谈判武器禁运的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但我确实清楚地记得当年是英法联军冲进圆明园,象今天一样砸光了我们民族的珍宝。
“nevermind.”我平静地说到,但他看起来更窘迫。
我两个小时以后提交了一份礼品申请单,往常这种东西审查很严格,流程很慢,但今天很快就批复了。
C应该是整个流程的最终controller,我想这也许不是巧合。
我叹了口气,重新把泥塑扶正,断腿接好,继续摆在原处。
下一个会是谁呢? 也许这尊泥塑会成为我们公司的传奇。
“天有道,损有余而盈不足”,九阴真经,诚不我欺啊。
看病小记 司马懿说诸葛亮是“食少事烦,安能久乎”,结果诸葛亮果然死于腰
间盘突出和鼠标手,成为千古一大憾事。
我自从去新西兰以来,事少食烦,昼夜颠倒,久而久之肠胃也变的有些脆弱。
回国工作后,夜夜笙歌,胃疼也随之水涨船高,越演越烈,最后竟到了每餐之后必会恶心呕吐的地步,甚至有时水喝多了也会反胃。
有迷信的人说这是胃炎,我倒松了一口气。
胃炎和牙疼、脂肪肝一样,大家都会得,所以都不算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何况胃炎算得了什么?最后还不是被马岱一刀斩掉了脑袋。
于是一直拖着不去诊治,憋着一口气看是富坚先忍不住更新《猎人》,还是我先忍不住去看病。
这次十一回老家赤峰颐养天年,只因一时兴起多吃了些对夹,胃疼复炽,晚上几乎睡不着,总作梦。
梦里有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自称魏延,说什么丞相虽死,今我尚在,待我杀去膏之下、肓之上,荡平腹地,克复中原,然后他大笑三声‘谁敢治我’,扬长而去。
我早上醒来,胃中疼痛,觉得这事不能再耽搁了,于是决定趁难得的假期,还十去看看病吧。
毕竟世有扁鹊,然后有蔡桓公,蔡桓公常有,可扁鹊不常有啊。
我选的医院是赤峰市医院,原因很简单,二十多年之前,我就是这里出生的。
那时候这所医院还叫做赤峰市蒙医院,里面有许多蒙古大 夫……此一番旧地重游,不胜唏嘘,心中无端冒出“我在此地来人世,也在此地离吡~~(消音)”的怪念头。
我估计肯定要作胃镜,所以早上滴米未粘滴水未进,正饿的有些头晕。
一进医院大门,眼前忽然一亮,满眼全是白色护士服走来走去,耳边顿时恍如一百万白衣天使在高唱哈利路亚,不觉士气大振。
要知道,雪白色护士服是护士系中的正统派系,最能够体现出护士服的“本源之魂”与贯穿其中的“萌”点;相比之下,粉红色护士服走的是右倾妥协主义路线,试图与其他色系进行污秽的融合,卖弄“前襟小翻领”和“紧身内压侧裙线”等貌似合理却完全不符合护士本身气质的反动理念,这是完全错误的主张,有损于我们伟大的事业。
制服主义不容调和,白色才是勿庸置疑的圣色。
嗯,对不起,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我都会有些激动。
接着说正题。
我稳定心神,默念心经,一直到内心澄清无垢才走到导诊台前,径直去问最年轻漂亮的小护士:“看胃病去几楼啊?” “请先去挂号,然后三楼右手边,谢谢。
” 流泪,短短几句话,如沐春风。
我挂好号,到了三楼,循着指示着到消化内科。
门口已经聚拢了一大
群人,我挤进去把病历本扔到桌上,然后退出来耐心等待,我掏出PSP,专心致志地开始看《我的名字叫红》。
等候之所以可怕,是因为无聊,当有装着几十M电子书的PSP在手时,试问我又有什么弱点了?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门内忽然有人喊起我名字。
我连忙关掉PSP,走进屋子去。
顺带一提,《我的名字叫红》是本好书,和《追风筝的人》一样好看,它最后的凶手是蝴蝶。
从小我有个毛病,就是一见老师或者医生,就会立刻矮下三分,谦卑到恨不得跪倒在地。
这位医生大约四十多岁,有着强烈的医生气场,彷佛把主治两个字写在脸上一样。
我一坐到对面,心中就揣揣不安,总觉得自己得病是给人家添了麻烦。
好在医生态度还不错,上来寒暄了两句,直奔了主题。
“你哪儿不舒服?” “胃,老疼。
” “什么时候疼?” “天天疼。
” “怎么个疼法呢?” “就是特别疼。
” “别的地方还疼么?” “牙疼。
” “………………” 医生看来是放弃了,她不再多问,低下头刷刷写了几句,然后对我
说:“先去作个胃镜和C14呼吸检测吧。
” 作胃镜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C14检测是啥?医生你莫欺我少读书,碳十
四,这不是测定文物和遗址年代的技术手段么!我虽然面相老,可也不至于老到用地质年代来测年纪吧? 医生瞪了我一眼,解释说这个C14呼吸测定法是用来检测你胃内是否有幽门螺旋杆菌的,很多胃部疾病都是细菌引起的云云。
我仔细想想,觉得这倒也不错,以后在朋友间可以吹嘘:“咱先前作碳14检测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 再往下看,原来全名是“C14尿素呼吸检测法。
” 尿素……你们当我是化肥么…… 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到了医院,生死就是医生执掌,不得得罪。
“作胃镜之前,必须要作一个传染病四项检定。
”医生又叮嘱了一
句。
我随口答应,殊不知这一句话几乎酿成了一个极大的个人悲剧。
我拿着单子交完钱,跑到二楼检验中心,话还没说二句就被轰出来了。
原来人家那里只接大测试,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我去找皮肤外科。
我虽然心有疑惑,却不敢说出来,只好悻悻而退。
这个皮肤外科好难找,我又不愿意问年轻护士以外的路人,结果费尽了力气,才在一处安全楼梯旁的拐弯处发现了一处隐秘走廊。
此处别有洞天,走廊全长不过十几米,两侧大概
三、四间屋,还有两排长椅,寥寥几个病人坐在椅子上,表情都很慈祥。
其中一间屋子挂着皮肤外科的牌子,我大喜,连忙进去递了单子。
里面一位男医师很和蔼,笑眯眯对我说:“这个测试得抽血,你跟我到处置室来吧。
”然后填了一份检验单,写了我的名字给我。
处置室就在皮肤外科对面,我刚要迈步进去,一抬头却赫然看到房间旁边挂着一个牌子:性病诊疗室。
………………………………………………………………………………………………………… 十二级冰风吹过极地,企鹅在跳跃。
“医……医生,咱们是不是走错了?”我停步不前,怯生生地问道。
“没错啊。
”医生还是笑眯眯的,“就是这儿,都在这儿查。
”说完就把我拽了进去。
屋子里陈设倒简单,就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一些基本的医疗设备。
我不担心物理上的传染,我相信医生的医德;我担心的是社会上的议论,这若是被熟人看见,我可真是百口莫辩。
(想象图) 朋友A:老马,刚才我看见你去性病诊疗室了啊,怎么这么不注意? 我:哎,哎,别误会,我是去查胃病的。
朋友A:行啦,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我真的是去查胃病的…… 朋友A:对,胃病,放心,我就照你这么说。
我:你…… (想象结束) 因为我完全沉浸在这种可怕的想象中,恍惚失神,结果在不知不觉中
就被抽了血,甚至没感觉到疼。
医生把试管用条形码一包,对我说:“检测大概需要20分钟,你先出去等一下吧。
” “好……” 我走出房间,看到两侧的长椅都坐满了人。
也不知道他们是和我一样受了委屈的,还是真的得了……算了,我还是离他们远一些吧。
我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这里,只有走廊尽头的房间前还有一排椅子,没人坐。
我就走过去坐下,打开PSP,试图让自己忘记刚才的屈辱。
时间过的很快,我很快看完了最后几章。
结局很美好,我长出一口气,关掉PSP,站起身来走动一下,却无意中注意到了我坐椅旁边房间前的标牌: 艾滋病初筛室。
五个斗大的字,如同五把蒸气重锤砸在心口。
这打击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直到几秒钟以后,我才意识到,那其实是六个字。
“你真的是在看胃病吗?”我想象中的朋友A从意识里爬出来,在耳边轻轻问道。
“不,不可能……我是通过血液途径感染的……”我彷佛催眠一般嗫嚅。
这是一张普通的检验单,上面用潦草的字体写着四行字: 艾滋病抗体 梅毒螺旋体抗体测定 丙肝 乙肝表面抗原测定 后三项后面都写着“0”,我猜这是好的结果,可是第一项后面的符号看似是个
0,又似是个
6。
众所周知,医生的字体能气死张旭,轰散怀素,我一个凡人,不好妄自揣测。
我猜也是
0,如果是6的话,大概现在就会有十几个蒙面的白大褂扑过来把我按倒,然后拖到医院的地下室用福尔马林泡起来了。
我拿了单子,低着头飞也似地逃掉,唯恐再多留一秒,就真的被当成XXX以及XXX。
医生笑眯眯地向我挥手告别,没人知道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
有了这种惊心动魄的经历在前,胃镜和C14呼吸检测已经平淡无奇了。
我侧躺在病床上,眼睁睁看到医生把巨大的管子从嘴里捅进胃里去,象白痴一样不停地从嘴角流口水,脑子里却还笼罩在那种恐怖的回忆之中,拼命回想有没有被什么人看到……那个好象我初中同学,这个看着也似儿时玩伴…… 胃镜作了十分钟就结束了,医生还拍了两张胃里的彩照给我。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自己的体内,粉红色的红肿粘膜历历在目,还有绿色的可疑粉末漂浮在同样可疑的液体中……好恶心,如今我也算证得了菩萨的果位,可以自称“观自在胃液大菩萨”了。
C14尿素呼吸检测比它的名字朴素一万倍。
我只是被喂了一片药,然后静待了二十分钟,然后对着一个小瓶子拼命吹气,直到瓶子里的红色液体变透明。
医生把瓶子搁进一个仪器,两分钟就有了结果:幽门螺旋杆菌,Negative。
至少我不用担心自己得胃癌了。
我把这一百万份检测报告、收据、照片、清单一古脑交给最初的医生。
她低头看了一番,显然在沉思,这让我很紧张。
其实结果无外乎两种: 一: “你得了绝症。
” “哦,不!!!” 二: “你没得绝症。
” “你们只是在安慰我吧!我知道的!骗子!” 似乎没区别……………… “你得了胆汁回流式胃炎,没什么大问题。
”医生轻描淡写地说,然
后唰唰唰开了张方子。
“那是什么病?” “简单来说就是,胆汁回流。
” 医生的话对我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这属于同意反复——不,她甚至没用同意,只是反覆。
我想她也许是在报复我吧。
“回流到哪里?” “胃里,然后腐蚀你的胃粘膜,破坏胃动力,导致胃疼和消化不良。
”她简短地解释了几句,然后把单子递给我,“去按照这个单子拿药吧。
” 我扫了一眼,一共三种:玛丁琳多潘立峒片,这是我唯一听过的;铝碳酸镁咀嚼片,这听起来象是一种金属合金……还有绊托拉唑钠肠溶片,我每一个字都认得,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想到黑客帝国里的那两粒药丸。
“还有,胃病一半靠治一半靠养,你要戒吃辣的、咸的、生的、冷的、硬的和不新鲜的。
” “水煮鱼呢?” “不行。
” “烤肉呢?冷面呢?生鱼片呢?” “喂,给我联系一下太平间,这里有个不知死的病人。
”(当然,她没这么说,但眼神是这样表示的) “好吧……我知道了。
” 我最终还是屈服了,人生苦短呐。
从医院走出来,外面阳光明媚,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耳畔响起墨菲斯的声音:“etotherealworld。
”于是我学着尼奥的姿势掏出手机,放到耳边,说道:“奶奶,晚上我要喝粥。
” 晚上在Q上,我得意地向朋友炫耀:“嘿,原来我还以为我得的是魏延,想不到却是赵云。
” “什么意思?” “胆汁回流,我现在一身都是胆哩!” “赵子龙一身是胆,你一身都是胆汁吧。
”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呜呼哀哉,尚飨 插线人生 我每天早上都从稠如蜘蛛网的线路中醒来…… 这不是科幻小说,也不文艺,而是客观事实。
其实这种生活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没有一个明确的开始,而是循序
渐进,如同生物进化一样,从蓝藻到猴子,坚定前进而且了无痕迹。
不过“本我”一直到今天早上才与这种状态发生了意识上的感知, 我的床边有无数黑的、白色、红的、棕的电线,扭曲成蛇形包围在枕头和床边,如同知更鸟搭建的鸟巢。
我一度很困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线乜?我难道不是反对“后现代电子物化生存”的自然主义急先锋么?于是我静下心来仔细清点,试图找出原因来。
我的床头柜不过方寸,上面几乎被各种电子设备和相关电源线占满。
首先是手机充电器的线,这个是没办法省掉的。
我的手机必须保持24小时开机,从业两年多来,除了颈椎病、椎间盘突出、鼠标手等上班族常见的疾病以来,还有手机恐慌症。
只要手机离开自己五米以来几分钟,我就会非常不安。
这种情况之下,保持手机电池电量是必然的。
然后是PSP充电器的线,这个也是省不了的。
在班车上,在地铁里,在公司的厕所里,在其他公司的厕所里,PSP给我带来了时间夹缝中的短暂愉悦,充分发扬了雷锋的钉子精神。
我最怕的是无聊——当然,也怕穷和警察,但这是不同的概念——一旦出现必须原地等待而手里没任何可读的东西的状况,我就觉得加倍难熬。
自从PSP在手以后,我再也不怕排队或者等车了,甚至有时候觉得排的队伍不够长,或者车来的太早。
还有一条手提电脑的电源线,这个更加省不了。
从新西兰开始,我就养成了躺在床上用手提电脑的恶习,每天在临睡前两小时打开电脑搁到床头。
我这台是DELLD410,公司配发的。
DELL电池就象是沉迷后宫的正德皇帝,表面上花团锦簇,其实一次连半小时都坚持不了,于是我不得不每次使用的时候都用外接电源。
一般我用电脑用困了,就会随手扔到床下去,翻身即睡。
外接电源就连着电脑扔在枕头边,如同一枚绞索……嗯,呸,不吉利,如同一个冠冕。
台灯线。
这个是可以省的,不过我不敢……这是皇太后夜巡的时候下的懿旨。
我一旦上了床,就懒得再爬起来关掉房间的灯,所以都会事先关掉,然后在黑暗中用手提,或者打PSP。
皇太后认为这太伤眼睛了,于是强行给我配备了一盏台灯。
虽然还是免不了要关掉的麻烦,但总算不必起身,只需要伸出胳膊去就够了。
而且我年纪大了,眼睛确实需要保养……题外话,皇太后最痛心疾首的一件事,就是我继承自她的那一双水汪汪的双眸,却被糟蹋成了一对戴眼镜的死绵羊眼,每谈及此,必抚膝大骂儿臣不孝。
她每次提醒我都说:“你现在不注意养生,以后老了我看你怎么办?”我屡屡回道:“等到我老的时候,科技必然昌明,一定可以解决啦,不用担心。
” 数码相机充电线。
这个是可以省的,不过我懒……买的时候光顾着察看相机,忘记检查电源线了,结果拿回来发现电源线插头非常别扭,插入插座十分困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捅进去,从此再也拔不出来。
我后清地大物博,也不差这一个插孔,于是索性就让它一直占着,需要时一头直接接数码相机就好,倒也省事。
其他的诸如座机分机充电座、随身听(这个是用来听我那些磁带怀旧而特意买的)、外接小音箱等等,这些东西可有可无,但是拆下来太麻烦,于是都任由他们保持着插电状态。
还有一根小小的网线,悄无声息地爬过床头柜一角,优雅地转了一个头,又爬到床下,沿着墙缝伸展到另外一端…… 我感慨万千,但是这些线确实一个都节省不掉,否则生活节奏就会被打乱。
象我这么循规蹈矩胆小怕事的人,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生活规律的不稳定。
异化就异化吧,现代人哪有不被异化的,康定斯基曾经说过:“异化只是主观意识与周遭环境因长期同调缺乏而产生的内趋性碰撞甚至从魏茨曼式模式而成的迷米继承而延续的文化惯性。
”诚哉斯言。
在“舒适”与“方便”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从床上醒来,熟练地把一根充电插头从脖子后面拔出来,然后再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希望那个时代已经科技昌明,插头会自动弹出来,就不劳我自己动手了。
懒人创造世界。
一不小心,我们都成了都市难民 星期天一早起来,我先习惯性地开电脑,一按开关,没反应。
悻悻起床去卫生间洗漱,一开灯,又没反应。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往日厨房里冰箱的嗡嗡噪音如今也消失了,家里安静的可怕,有如战争开始之前的戈兰高地。
转了一圈,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停电了。
赶紧打电话报修,物业的电工过来检查,让我把家里所有的插头都拔了,看是否是短路造成的跳闸。
拔插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是我却足足花了十分钟时间,因为每次我以为所有插头都已拔掉,回去检查发现还是有漏网之鱼。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家里的插座数量实在是到了可怕的地步。
粗略计算了一下,有两个空调、两台电视、两台电脑、两个台灯、一台冰箱、一台洗衣机、一个抽油烟机、一个微波炉、一个电水壶、一个电热水器、一个电话、还有两三个接线板用来充手机、iPAD、数码相机之类的便携电子设备,林林总总算下来,将近二十个插座——这还仅仅只是常插状态的,如果算上诸如电吹风剃须刀浴霸跑步机豆浆机等不常用的设备,总数怕不突破三十大关,够凑两只足球队外加三个裁判以及五个门童了。
不检查我都不知道,原来为了维持正常生活,要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设备支撑。
我的房子简直就是一个充满了插座孔洞的大网兜儿! 很快电工告诉我,是电表出了问题,必须向电力公司报修。
而电力公司的人告诉我,他们会在中午到下午之间过来,具体时间不好说。
于是我没别的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呆在没有电的房间里等待,没有了电,电脑没法用,电视看不成,游戏机更玩不了,连约稿都没法写了。
在这个国家化的大都市里,我硬生生变成了一个难民。
好在这是白天,如果是晚上发生这种事,我只能学古人秉烛夜游甚至凿壁偷光了——隔壁正在装修,偷偷凿个洞倒也容易…… 我深切地体会到了那些遭遇海啸袭击的日本难民的心情,这种华丽的现代化的生活实在是不堪一击,只消简单地一推,立刻就能打回原形束手无策。
缠绕在家里各处的线路,其实就是一个时光机:喀嚓一下剪断网线,你就瞬间回到解放前;再喀嚓一下剪断电线,你就瞬间回到汉唐宋元明清;要是再喀嚓一下把煤气管道截断,基本上就可以钻回到山顶洞里跟北京猿人一齐茹毛饮血了。
没网没电,你说那些古人当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白要是能看上电视,估计也就没闲功夫“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霍去病若是接触了网络,肯定也不会千里迢迢封狼居胥,直接宅在家里不出门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百无聊赖地我拉开椅子站起来,与黑着屏幕的液晶电视侧肩而过,走进书房。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我有多久没坐下来正经看过书了? 书其实一直在看,不过多半是在厕所或者车上用手机看电子书,就算查资料,大多数时候也是利用网络多过实体书。
只有在特别极端的情况,才会从书架上抽一本,匆匆查到需要的东西再放回去。
现代生活诱惑太多,节奏太快,有坐下来看书的功夫,往往会选择干点别的事——要么是能赚钱的事,比如炒股;要么是不赚钱但也不费脑子的,比如愤怒的小鸟。
现在好了,一次简单的故障把我抛回了古代,把所有的喧嚣与诱惑都隔绝开来,把我变成沙漠中的贝都因人,唯一的消遣就是靠着自己的骆驼仰望星空。
我尽量调整自己的难民心态,这不叫落难,这叫返璞归真,是都市人回返牧歌田园的心灵体验。
我拿煤气烧水泡了杯普洱,搬来把藤椅,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买了很久却一直没时间看的书,坐下来慢慢阅读。
屋外的阳光很灿烂,茶香书亦香,沉下心来阅读一行行文字,有种久违的快感,好似给精神做了一次马杀鸡,而且还是不正规的那种。
正当我的小资情绪逐渐发酵成陶渊明的时候,忽然敲门声从外头传来。
电力公司的电工到了,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故障,签字走人。
放假回家的四种境界 前不久听人改编了一首《常回家看看》,把我给逗笑了:“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准备了一些唠叨,奶奶准备了一些唠叨,姥爷准备了一些唠叨,二姑准备了一些唠叨,三舅准备了一些唠叨……” 现在许多人回家过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状况。
应对这种事,我也算是过来人。
这是一种入世的修行,也是一种出世的感悟,它可以磨砺你的意志,让你的精神层次变得更高。
回首从前,我前后一共经历了四次境界上的提升。
第一层境界:有问必答。
那会儿我还年轻,各项人生大事都不着急提上日程。
亲戚基本上就问问工作的事儿,除此以外最多问问有女朋友没有。
而我每次都响亮而亲切地回答:“工作在北京,收入不高,也 不算低。
女朋友?有啊,下次带回来给您看看。
”亲戚们纷纷点头表示这孩子不错,给我夹菜,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等到我年纪大了点,慢慢进入了第二层境界:一触即爆。
在这个阶段,各项人生大事我开始考虑了,可亲戚们总关心得更早。
他们会不停地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买房?买车了没有?工资涨了多少?还会有长辈语重心长地说,结婚要趁早,生娃也要趁早……这些让人烦不胜烦。
这个境界的我,对于一切试图干涉我人生的举动,都非常反感,态度强硬地顶回去了几次,甚至翻脸发脾气。
亲戚们变沉默了,不问我了,开始悄悄问我爹妈:“他是不是在北京工作得不太顺利啊?” 第三层境界:忍气吞声。
我年纪又大了一些,这时节诸项人生大事都有了进展,没进展的也有计划了,心态也平稳多了,慢慢有了新的感悟。
亲戚们为什么问这些事呢?其实我买不买房、结不结婚,跟他们的生活没有关系,他们之所以为一件无关的事如此上心,单纯是因为爱护我,希望我能过得好——尽管是按照他们的标准。
这是他们表达关切的一种方式,用这种笨拙而热情的方式,向每年只能见到一次的我表露善意。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反感就没那么多了。
算了,反正春节一共就七天假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于是我在席间和颜悦色地应对着层出不穷的问题。
紧接着,我终于抵达了第四层境界:大而化之。
到了这一层境界,我开始入道了,能从更高的境界来思考这件事了。
这个社会现象很不得了,它代表的是传统亲情理念和现代生活观念的冲突。
传统亲情理念认为,关心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介入他的人生,越强势越热情,说明越关心;而现代生活观念注重个人隐私和距离,“自扫门前雪”就足够了,别的事不主动去打听。
两种观念的冲突,是社会转型期的必然,没得解。
有此思考,我安坐席间,随他们怎么说,我只拈花微笑。
这一层境界要达到大成,除了心态上的圆满,硬件条件也得跟上。
从前你没对象,催着你找;有对象了,催着你结婚;结了婚,催着你要娃——总有下一个目标等着你。
今年回家过年之前我盘点了一下:房 也有了,车也有了,媳妇也有了,娃也有了,工作也没丢,实在没什么可成为谈资的了。
然后我回到老家,亲戚们笑脸相迎,热情满溢地问道:“现在政策放开了,你啥时候要二孩啊?” 新志异之谭生 济南府有一位谭生,与一位商人偕同进京。
两人共乘一车,沿着高速一路向京师疾驰。
谭生高谈阔论,臧否国事,即使古之张仪、苏秦再生,也要自叹弗如。
然而商人只是喏喏应承,并不热心谈论。
两人开车开到日落西山,决定歇息一下,打尖住店,次日启程。
此时薄雾冥冥,在高速路的前方出现一个服务区。
服务区内高楼林立,张灯结彩,绫罗缠在檐角,酒旗悬在门楣,隐隐可以听到丝竹之声。
谭生非常高兴,说没想到在荒莽的高速路旁边,还有如此神仙般的去处。
商人却拦住他,说我往返京鲁之间许多次,沿途服务区都简陋寒酸,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一个繁华的所在。
君子不入险地,还是继续朝前开罢。
谭生却不肯听,再三勉强,商人只好和他一起进去。
车子一进服务区,立刻有人迎上来,热情异常,两人很快就分散开来,彼此呼喊都听不到声音。
谭生见到一位端庄女子,衣着华贵,携着他的手走入一处府邸。
这府邸的繁华,胜过外面的景致,碧玉砌成的砖墙,玉石串缀的翠帘,地板和家具毫无甲醛味道,架子上陈列着诸国珍宝电器。
女子说:“我们这里久没有贵客来往,今日公子上门,实在应该好好侍奉。
” 于是她从帘叫出一排女子,无不是大眼尖颌,丰胸长腿,几乎是一胞所生,略无差异。
所幸每人身上皆有号牌,总算可以分辨。
谭生既欣喜又惶恐,连连摆手说非礼勿视。
女子抿嘴笑道:“至情而近色,至色而近性。
我听说那些真正的圣人,皆是从心所欲,不拘礼法。
我这里的姊妹都天真自然,未沾俗气,正要公子教化人伦大道啊。
” 谭生听女子所言,句句都是至理,便选了一位名为“馨绮”者。
女子备好了红螺帐、锦香床、鸳鸯枕,又有蓝光倭戏、霸王鞭、缚仙索、龙涎烛等各式器物,无不贴合谭生心意。
谭生与馨绮共赴巫山,又试 过诸种手段,只觉软红温玉,柔婉动人,交心如两水汇流。
神仙登天逍遥之乐,也无非如此了。
到了次日清晨,谭生醒来,发觉自己置身于高速路旁的荒地之上,四周空无一物。
商人睡在旁边不远处,车子停在紧急停车带上,双闪连连。
这时一名高速巡警开车过来,见到两人神色有异,便过来盘问。
听完谭生的描述,巡警说此地原本曾规划建起一个服务区,后来废弃了。
但这片土地已经有了灵气,一想到自己未能成为服务区,不能超脱荒地之命,长自嗟叹。
久而久之,便化作了一只土地妖。
这妖并不害人,只是会幻化成一片场所,迷惑过往的客旅。
它洞彻人心,刻意逢迎,凡是被迷惑的客旅,必会见到自己最向往的场景,极尽欢愉,诸人皆不同。
谭生大窘,又问商人见到什么。
商人说他见到一座税务所,里面窗明几净,几乎无人排队。
他甫一进门,便有一税吏向前,柔声细问所办业务,遂引至相关窗前,国税地税皆在此办理。
商人细细询问,柜后税吏和颜悦色,并没有不耐烦的情形,交办所需案牍过所,无不一次讲清,手续既短且快。
在正厅门前柱上还高悬一张诏书,上面说朝廷悯实业货殖之苦,除增值、企业所得二税之外一律蠲免,永不加赋。
商人离去时,门外看到许多故人被捆绑出去砍头,问了旁人才知都是故吏,刁难商贾事发,依律皆斩。
神仙登天逍遥之乐,也无非如此了。
再醒来时,商人已身在荒地之间,一如谭生所遇,手边的iPhone6电量还未耗完。
巡警闻听,叮嘱二人不要说出去,以免世人至此贪慕一时之欢,两人连连称是。
商人回到京城,把此事具告于我。
再看了税务报表,终于郁郁而亡。
后来谭生又回去寻访那个服务区,竟不知所踪。
异史氏这样说:天地有灵,山石皆可成精。
如此深悉人心,又幻出诸多至景的灵怪,不知是福还是祸。
只是一梦之景,竟比iPhone续航还短吗? 新志异之姚府娃 京城有一户姚姓人家,新有弄璋之喜,其乐融融。
到了洗三之日,左邻右舍都来致贺,却发现姚府内外,皆贴满了新诞麟儿的图影,尺寸有大有小,惟妙惟肖,一看便出自丹青高手。
无论府门厢房厨厕后院,贴得触目满是。
宾客们都很惊异,问姚家主人究竟是什么缘由。
主人亦茫然不知,只知是一夜之间莫名出现,只好请人把图影揭去,唯恐烧之不吉,便收藏在柴房里,以铜钱镇之。
到了满月之宴,姚府一夜之间又遍布图影,没有一处空白不是糊满的。
更有甚者,连邻家的树顶车前,亦贴得到处都是。
古人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正是这样的情景。
宾客们纷纷议论,莫不是什么妖物作祟,颇有些惴惴不安。
主人连连告罪,吩咐下人一一揭下,藏于床底。
又过了月余,图影非但未加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京城诸坊的居民,举头迈步,无处不满贴姚家公子形貌。
固然是笔法精妙,一颦一笑描摹极得神韵,只是太多,烦不胜烦。
居民受其荼毒,没有不愤恨的。
姚府只得以银钱安抚街坊,收回图影。
然而次日图影又满布街巷,揭不胜揭。
柴房里积满了画像,之间连针都不容插入。
宾客中有一位叫柳子明的人,有侠义之风,慨然说姚公于我有知遇之恩,如今难道不是到了报答的时候吗?他与其他几位有胆识的朋友伏于墙下,屏息凝气。
三更之后,果然见到两个黑影自房中窜出,手持一叠图影四处乱贴。
他发一声喊,四面举灯,把黑影团团围住,却发现是姚府娃娃的父母。
这对夫妻双目赤红,鼻息粗重,见人并不惊惧,尚可谈笑自如。
只是稍有松懈,便要冲出去贴图影。
柳子明拍手道:“噫!这定然是邪魅上身,非请城西崔道长不可。
” 主人家慌忙去请。
崔道长赶到姚府,先验看了两人星座血型,又摆了塔罗细细推算,前后足足有两个时辰。
然后道长吩咐取柳树皮绳绑住夫妻,取出手机,给他们看朋友圈与微博。
二人一看,口中嗬嗬,便要贴图发送,只是双臂挣扎不开,烦躁不安。
过不多时,有黑烟自口鼻涌出,久久不散。
崔道长拂尘一摆,将手机摔在地上,那黑烟一声尖啸,遁回体内,举座皆惊。
崔道长说,这怪乃是叫做秀娃魔,乃是心魔一种。
凡是父母得了子女,骤然狂喜,顶门灵台一昧失守,便会为此魔趁虚而入,四处张贴娃娃图影,冲动难抑。
” 崔道长让主人将柴房积攒的图影悉数搬出,曝于正午极阳之下。
日光炽热如刀,姚府娃娃的图影经此一晒,纷纷化为灰烬,夫妻俩遂恢复如初。
只是心魔难除,每月必然复发一次,须再取小娃图影曝晒厌胜,方可抑制。
过了
七、八年光景,姚府欲换学区房,变卖了房产远去海淀,夫妻心魔方才根除。
据说两人后来又为庠序魔所蛊惑,择校如疯,这便不是在下所详知的了。
问及柳子明,惟是嗟叹不已。
异史氏云:父母子女,人伦之大道,急切间心旌动摇,最易为心魔所乘。
曾听耆宿老人说,秀娃魔后尚有庠序魔、奥数魔、才艺魔、攀比魔、素质魔、窥日记魔、禁恋魔、催婚魔……林林总总不下百十种名色。
世事如此,纵然是释迦再世、老聃复生,也难以澄清人心吧? 读史趣谈 “我见犹怜”诸葛亮以及“孤” 一直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许多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都是听别人转述而来,听了许多遍熟到不能再熟,闭目能诵。
忽然有一日偶尔翻查到本源的时候,却往往会发现原始记载与想象中的故事却不太一样。
比如“我见犹怜,何况老奴”这故事。
民间流传的版本里,都会忽略掉时代背景和人物身份,只保留一些基本特质和结构:“从前有一个大官,娶了一个漂亮的小妾。
大官的夫人听说以后大为愤怒,要去收拾那个小狐狸精。
没想到一见到她之后,夫人就感慨说这小姑娘长的真好看,我看了都不忍心,何况那个老东西。
”以至于“我见犹怜”从此成了形容女子容貌美丽动人,惹人喜爱的一句成语。
后世无数文章随笔心灵鸡汤,都拿这件事反复品味,感慨夫人妒心之下,不忘审美,实在是古今第一个美学家云云。
今天如厕的时候拿了本〈世说新语〉,偶尔翻到贤媛篇里的一篇,方知道原来这个故事竟然是源自桓温(真是后知后觉,我少读 书……)。
细细一读,却发现和想象中的故事还真不大相同。
首先这个小妾不是寻常小妾,而是成汉末代国主李势的妹妹(一说是女儿,不过我觉得“妹妹”听起来更萌,秉承史学界自由心证的学术规范,姑从此说)。
桓温灭蜀的时候,李势出降,这个妹妹估计也是顺便献上去的。
于是这段姻缘就有了政治意味,显然是有安抚降人之意,免得蜀中大乱。
桓温志存高远,处心积虑,娶了李特妹子这件事远非“中年大叔娶妾偷腥”这么简单。
民间流传的版本里,却过滤成一个充满道德意味的传统开头,于是政治性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单纯的夫妻桃色纠葛。
这位夫人当真是凶悍的紧,桓温好歹是征西大将军,李势好歹是前皇帝现任归义侯。
可她全不放在眼里,带着手下提着西瓜刀直扑这位李姑娘的寓所。
民间故事中,李姑娘在这时候跪地求饶,泪光盈盈,夫人一见她楚楚可怜,审美之心大起,立刻心软了——这也是整个故事的核心。
而在真实的故事里,细节上却略有不同。
李姑娘美则美矣,却不是靠脸活下来的。
她是个高人,不曾跪拜,只是从容回答:“国破家亡,无心以至今日;若能见杀,实犹生之年。
”当真是不卑不亢,字字平静而哀痛之极。
夫人听到她这么说,大受感动,扶起身来说:“阿姊见汝,不能不怜”。
可见桓夫人之怜,并非是可怜她的漂亮,而是可怜她的身事,整件事与审美没什么直接关系。
后世一直觉得恒夫人的反应“绝妙”,恐怕是会错夫人之意了。
那不是对美学的鉴赏,实在只是同情心旺盛而已啊。
刘义庆把这故事归为“贤媛篇”内,可见也是为了表彰恒夫人这种识大体、明事理、有仁德的德行——在古人眼里,对美色的赞赏从来就是一件危险的事,仁慈才是应有的美德。
一个“贤媛”应该怀着大度怜悯之心去宽恕亡国之女,而不是因为太漂亮才放过她。
虞通之写的〈妒记〉里也提到这个故事,只不过这个人别有用心,先用三四句话描摹李姑娘的容貌,对于她那一番话却只用一句“辞甚凄惋”略过,后面重彩特写恒夫人所言“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
显而易见,虞通之既然都把这部书的名字都起做〈妒记〉,在剪裁史料上自然就得八卦一点,这样才能突出主题,吸引眼球嘛。
或者正是这种剪裁才导致了后世之人对这段故事的误读。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故事发生前一百多年,还是在四川,发生过一件很类似的事。
不过那个故事中没有女人,而是一群男人;故事也不感 人,因为那几乎可以当作一个笑话。
其中有一个主角,叫做诸葛亮,另外一个主角叫做谯周。
刘禅刚登基的时候,川中百废待兴。
于是诸葛亮就任命谯周为劝学从
事,掌管教化之职。
谯周接下这个职务以后,去拜访诸葛亮汇报一下工作计划,可惜他笨嘴拙舌,让周围的人讪笑不已。
等他离开以后,有司看不下去了,跟诸葛亮请示说那些笑的人太失礼了,要不要治个罪?没想到一贯严肃的诸葛亮却回答:“我自己都忍不住,何况那些人,算了罢……”(原文:孤尚不能忍,何况左右)与恒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寿在三国志里说他这位老师“无造次辩论之才”,显然是想替他遮丑文饰。
你想,能把诸葛亮在办公室逗乐,这辩论之才得“无”到什么程度啊…… 读史至此,不禁掩卷长叹:“诸葛亮啊诸葛亮,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叛变革命了。
” (PS:最近有个老头拿这个说事儿,说诸葛亮自称孤,是想做皇帝。
可见他读书不细。
“孤”那时候还不算是皇帝专用,只要封了侯、开了府,都可以自称为孤。
比如袁绍说“孤欲令诸儿各据一州也”的时候,不过一个太尉;孙权说“足下不死,孤不安”的时候,不过一个车骑将军。
诸葛亮贵为武乡侯领益州牧开府署事,称孤算得了什么。
当然,还有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当初袁绍、韩馥想撺掇刘虞当皇帝,刘虞大怒道:“孤受国恩……天下扰乱,未能竭命以除国耻,……而乃妄造逆谋,欲涂污忠臣邪!”可见自称“孤”和想当皇帝非但没关系,简直是对立的。
还有个更极端的例子:公孙渊试图联络孙权叛变的时候,曹魏专门出了份告示给当地老百姓,说“逆贼孙权遭遇乱阶,因其先人劫略州郡,遂成群凶,自擅江表,含垢藏疾。
冀其可化,故割地王权,使南面称孤,位以上将……”曹魏一直把东吴和蜀汉当成是叛乱团体,而不是一个正式国家,使用的都是类似于“台湾地区领导人”这种称谓。
试想如果“称孤”就是当皇帝,曹魏的公告岂不是等于自抽耳光承认有两个中国了么?天下哪有“使”别人当皇帝,还给人家皇帝“位以上将”的事情啊。
) 三国好人刘备的临终鸡汤 多年以后,刘禅站在邓艾的大军面前,准会想起那个阅读父亲留给他的遗诏的遥远下午。
当年在白帝城永安宫内,刘备已经衰弱到无法执笔,他想发条微信语音,可手机还没发明,只好口授一份遗诏。
于是,诸葛亮、李严和他的小儿子刘永在旁边恭敬地等着,等着这位颠沛半生的君主发表临终遗言。
刘备的脑子里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刘禅这个儿子。
就像所有的老父亲一样,他很想把自己的人生经验一次传授给他,让他可以完全领悟,保住自己辛苦打下的这一片基业,稳稳当当地当个帝二代。
可是,这位老人的一生经历太丰富了。
什么仗都打过,什么势力都混过,什么地方都去过,戎马一生,颠沛流离,完全可以写一本叫《我的奋斗》的成功学传记,……而在当时,要在短短的时间,把人生做一个总结,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怎么办? 刘备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决定只说一条人生箴言——这条箴言,应该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领悟,是支撑他从涿县一步步走到益州的关键因素。
他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说了两句话:“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 不要因为坏事很小就去干,不要因为善事很小就不去干。
谁也没想到,一代枭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卡耐基,说出这么两句心灵鸡汤一样的话,要太子做一个好人。
这是刘备对刘禅的临终赠言,也是对自己一生的盖棺论定。
他这一辈子,若不是靠着这一句话,绝不可能走得这么远。
刘备闭上眼睛,思绪飘到这几十年里的种种片断中去。
我,要做一个好人。
他年轻时,可不是这么想的。
那时刘备的理想是:“将来我要坐羽葆盖车。
”羽葆盖车是皇上专用的,这个志向既反动又远大。
不过刘备既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钜万的身家。
曹操、袁绍这些富二代官二代到处当游侠飙车时,他只能靠织草席、编草鞋为生,在那个情怀还不能换钱的时代,别说建功立业,连书都读不起。
这时候第一位好人出现了。
刘备有个同宗的叔父,叫刘元起,替他交了学费,与自己儿子同等待遇。
这个善举,让刘备结识了卢植、公孙瓒等一批名士,终于摸到一丝击破职场天花板的可能。
说不定就是这一次契机,让刘备意识到:我别的硬件条件竞争不过别人,但我可以试着做一个好人。
一个好人的标志,是去做善事。
无论善事有多小,总会慢慢影响到其他人——勿以善小而不为,这就是刘备的发展规划。
他的原则很简单,三个字:“善下人”。
具体怎么善下人,史书没提,可能是事儿太小了,但效果斐然,在各界赢得广泛好评。
大家都喜欢跟刘备结交,在家乡声名鹊起,广为人知,甚至还成功从中山豪商那里拉到了第一笔风投启动资金,其人格魅力可见一斑, 然后刘备就像现在的热血青年们一样,开始创业了。
创业期间,刘备对自己始终有一个清醒的认识,知道若要把事业做大,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勿以善小而不为”这个原则。
他被认命为平原县令那段时间,在城里溜达,一屁股就坐到百姓的破席子上,跟他们乐呵呵地聊天,一点不嫌弃;跟那些百姓在一个饭盒里抓饭吃,根本不挑拣。
我猜如果那个时代有广场舞的话,刘备也不会介意去跳上一段小苹果——哪怕他有多不喜欢。
这都是小事,小到不值一提。
但这些不值一提的举动,却救了他一命。
当时同郡有一个人叫刘平,听名字说不定和汉室也有点瓜葛。
这个人特别厌恶刘备,觉得他特别不顺眼。
于是刘平找了一个黑……哦,不对,是刺客,说我给你钱,你把刘玄德那个王八蛋的账号给黑了。
刺客一听说目标是刘备,立刻大惊。
刘备?那可是个大好人呐,平原城里谁不知道?这样一位善长仁翁,怎么舍得下手?于是他主动跑到刘备那去,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好人卡,羞涩地低头跑掉了。
史书写到这,感慨了一句:“其得人心如此。
” 这就是“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力量,它甚至能影响到敌对阵营的刺客,主动放弃行动,也变成一个好人。
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刘备起起伏伏,颠沛流离,也干了不少矬事,可“善小”这门功课,却从来没耽搁过。
时有传言:“刘备逃亡一千里,好事做了一马车。
”无论他如何狼狈,大家对他态度都不错,从袁绍到曹操,从刘表到孙权,都给刘备发过好人卡。
而且他身边总有一群忠诚的伙伴,无论时局如何艰难,始终不离不弃。
如果要让CCAV颁发一个“感动三国十大人物”的奖项,刘备恐怕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入围的政治明星。
这个奇怪的家伙始终摇摇欲坠,却从来没彻底跌倒过。
他仿佛自带了一个“汉末好人”的光环,任何接近这个光环的人,都会被同化、感化。
“我什么都没有,能依靠的只有人品。
”刘备每次逃亡前,大概都在盥洗室里对着镜子如此呐喊道。
在刘备寓居荆州之时,史书上没怎么提他的作为,想必也是一堆不起眼的小善事——当曹操南下时,刘备要跑路,许多荆州士民都要求跟随他,十几万人浩浩荡荡地跟着博主一起跑。
这可绝不是买的僵尸粉,全是活粉。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好人光环的威力所在。
习凿齿如此评价:“先主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偪事危而言不失道。
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
观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
”翻译成现代语文,就一句话和一个表情符号:“先主他是个炒鸡大好人呢!\(*▽*)/” 说个题外话,很多史书里的评价,我觉得与其翻译,用颜文字来表达足矣。
比如陈寿评价诸葛亮“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 非其所长欤!”,可以说“诸葛亮连年动众╮(╯▽╰)╭,应变将略~(·ω·)~”等等…… 效果如图所示伴随着由一堆颜文字组成的脑洞,刘备的思绪飘回到永安宫中,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苦心,刘禅能不能听懂。
他转动脖子,多看了一眼,略微放心了一点。
至少诸葛亮是听懂了。
刘备放心地闭上眼睛,露出他这一辈子最后一个表情符号:(×_×) 纸上谈兵说赵括 纸上谈兵,是一个妇孺皆知的成语典故。
战国时代的大将赵奢有个儿子,叫赵括,谈起兵法来头头是道,连父亲都说不过他。
秦赵长平之战,赵国君主请赵括取代廉颇带兵,结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败,四十万人被秦兵坑杀。
后人把赵括这种言过其实的行为,称为纸上谈兵。
代指不切实际的空谈。
这个成语流传非常广泛,但如果仔细想想,它却存在一个致命的矛盾。
赵括活跃于公元前二世纪的战国时代。
而纸这种东西最早出现,是在西汉初年,真正大行于世,要等到东汉蔡伦的发明。
战国时候没有纸,自然更不可能有纸上谈兵这种修辞。
就算赵括再夸夸其谈,也只可能是简上谈兵、帛上谈兵。
那么纸上谈兵这句成语,到底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又是怎么和赵括发生联系的? 关于赵括最详细的记载,是《史记》中的《廉颇蔺相如列传》,里面没有提及任何纸、简或者谈兵的字眼。
此后历朝历代的人,都把赵括当成是志大才疏的典型案例——但不过无论评价有多狠,并没有人说赵括“纸上谈兵”。
他们对赵括的评价,主要体现在两个修辞元素上。
一是“读书”。
比如蔺相如对赵括如此评价:“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
”勉强算是最接近“纸上谈兵”意象的原话,但载体不是纸,而是书。
唐代胡曾有《咏史诗·长平》:“长平瓦震武安初,赵卒俄成戏鼎鱼。
四十万人俱下世,元戎何用读兵书。
”即是从蔺相如的这句话中化用。
明代的大戏曲家王骥德在谈论作曲原则时,也曾拿赵括做比喻:“曲之尚法固矣,若仅如下算子、画格眼、垛死尸,则赵括之读父书。
” 周亮工对此评价得更不客气:“今日挺之真有子,当年赵括岂无书。
” 到了清代,周寿昌有诗云:“赵括论兵事,安石秉国钧。
读书岂不多,卒误国与身。
”诗作立意姑且不论,至少能看出赵括和“读书”这元素之间,已有了一个稳固的习惯用法,贯穿唐宋元明清几大朝代。
以至于经典蒙书《笠翁对韵》里,特意给留了一句总结:“帝业独兴 尽道汉高能用将;父书空读 谁言赵括善用兵。
” 除了“读书”之外,另外一个修辞元素则是“谈兵”。
“谈兵”本身并无褒贬,但如果前缀加上赵括的话,意思与如今的“纸上谈兵”几乎契合。
比如唐代有一位李邕,李白那句“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指的就是他。
他给别人写碑文,里面有一段文字颇为有名:“赵括论兵,多阙旧学,班固述史,实赖家书。
” 到了宋代,兵法大师何去非在自己的军事著作里也专门提了一笔:“赵括之论兵工矣,虽其父奢无以难之,然独忧其当败赵军者,以其言于易也。
”南宋刘克莊也有同样的用法:“昔者赵括谈兵,父不能察,而秦兵轻之。
” 当然,这个用法也并非一成不变。
徐梦莘在《三朝北盟会编》卷四十二里,提及种师道时,称赞其是“持重名将”、“不以口击贼者”,马上后面接了一句“昔赵括论兵,其父奢不能难,而奢谓括必败”。
这是把“空口”和赵括建立起了联系。
到了元代,名臣张养浩曾在一份奏书中,对赵括谈兵的意义进行了相当详尽的阐释:“夫以赵括谈兵,意其料敌制胜如在目前,然父灼其必败者,正以两军之交,千变万化,未尝躬历其险,欲以三寸舌为战胜之具利口之覆邦家者,不可不察。
” 在这个阐释里,赵括除了谈兵之外,还多加了一个“三寸舌”的要素,其实是徐梦莘“空口”的变化之
一。
后来这种用法在明代又产生了一个新变化:“不曾上马杀贼,安得哆口谈兵。
” 这话是杨嗣昌说的,“哆口”即“开口”。
大概他是感于自己在前方杀贼拼命,后头一群朝廷大员汹汹议论,才有此感慨。
在他心目中,大概满朝皆是赵括,才有此感慨。
无论变化为何,总之“赵括谈(论)兵”这个组合,和“赵括读书”一样,已经形成了固定用法和意义。
用清代赵藩在《邯郸杂咏》里的总结就是:“赵括谈兵计以疏”。
历代说起赵括,无非谈兵、读书、论兵、辩博、狂躁、侈谈、口舌、徒读等语。
但这些修辞,始终跟纸没什么关系。
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所谓“纸上谈兵”又是怎么回事。
“纸上谈兵”,是把“不切实际”的抽象意义具现化到了“纸上”,
从而构成一个隐晦的比拟,并明确指向军事专业。
这一修辞的形成,也并非一蹴而就,就像从海藻到恐龙一样,有一个颇为漫长的进化过程。
“纸上”原本是个中性词,仅指记录,并微微有褒义,理论上是有机会享有竹简一样“名留汗青”的修辞待遇。
可因为它质地太过轻薄,反而走向反面。
梁代陶弘景《登真隐诀序》:“屡见有人得两三卷书,五六条事,谓理尽纸上,便入山修用动积,岁月愈久愈昏。
”虽然陶弘景批评的其实是“理未尽纸上”之人,并非否定纸上的价值,但整句话里已隐隐把纸与实践对立起来。
到了唐代《禅林宝训》,把这条修辞彻底定了性:“昔达观颖初见石门聪和尚。
室中驰骋口舌之辩。
聪曰:子之所说乃纸上语。
”旁有注解:“学者不可泥于文字语言,盖文字语言依他作解障自悟门,不能出言象之表。
” 于是“纸上”修辞从唐宋以降,一路堕落,几成习语。
如陈埴《木钟集》:“法真圆机之士,非纸上之空言之也。
”洪迈《容斋随笔》:“乃知世间事,不可泥纸上陈迹。
”可见纸这个载体,已和“空言”、“陈迹”牢牢地挂上了钩,再也甩不脱了。
到了南宋,儒家也加入黑“纸上”的大合唱中。
《朱子语类》里曾有教诲:“专做时文底人,他说底都是圣贤说话。
且如说廉,他且会说得好;说义,他也会说得好。
待他身做处,只自不廉,只自不义,缘他将许多话只是就纸上说。
” 朱熹的意思是,有些人话说的很漂亮,但做起事来却不廉不义。
他把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行为,称之为“纸上说”。
同一时代的吕祖谦,也有类似的说法:“要得亲切,须是论世。
论者讲论之谓,若不讲论,只是纸上说。
然自秦汉㸔虞唐,以变诈之人看淳厚之时,如何看得,必须是身处唐虞之时,与尧舜皋陶之徒为友,方是尚友。
” 虽然吕祖谦说的和朱熹是两个话题,但两人不约而同地使用了“纸上说”,使其明确具备了光说不练、不切实际的贬义。
更别说陆游那两句著名诗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 原本“纸上”所涵盖的专业,还只是释道儒等学术领域。
随着时代变迁,尤其是到了靖康之变后,战事上的接连失败和北土沦亡,让这一修辞的涵盖范围悄然扩大,别分出一条军事向的进化路线。
北宋晁说之有一首《悲秋》:“自笑一生成底事,元常笔秃却谈兵。
”元常指的是三国书法和军事双料名家钟繇。
诗中虽然没提到纸,但却用了“笔秃”来和”谈兵“做对比,暗指一事无成,与作者前句自嘲“一生成底事”正好呼应。
在晁说之这两句诗里,已经隐隐约约地完成了“纸上谈兵”的结构设计。
就看后人何时完成“纸上”的修辞进化,然后把“笔秃”替换掉,与谈兵相联。
刘过《龙洲集》有歌云:“不随举子纸上学六韬,不学腐儒穿凿注五经”,这“纸上学六韬”之语,与谈兵已无大异。
其他诸如王庭珪有:“欲将笔力扛九鼎,纸上有说能平戎。
”唐仲友有“势诚不便,力诚不及,轻戎之可也。
又何纸上语之拘乎。
”皆将纸上与兵事相联。
至蔡戡《定斋集》,有一段颇有意思的言论:“夫去病用兵,与孙吴合者多矣,岂真不学兵法耶?其言大而夸,特以激武帝耳。
后之为将者往往以此藉口,曰:我善为战,我善为阵,孙武之法,纸上空言,不足观也。
”他借评价霍去病,去嘲讽那些夸夸其谈的将领,其中就用到了”孙武之法,纸上空言”这一修辞。
虽说反用其意,但已完全具备了纸上谈兵的种种内涵。
晁说之曾谏止钦宗不可弃汴京出狩,刘过屡陈恢复大计,谓中原可一战而取,王庭珪因作诗批判秦桧被流放岭南。
唐仲友、蔡戡亦都是南宋名人。
他们对政局普遍怀有焦灼之情,更痛感军事不利。
因时政而情绪,以情绪抒修辞,不约而同以“纸上”相讽,实属正常——不过在进化过程中,和赵括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过需要强调的是,这并不代表“纸上谈兵”的发明者是他们中的一人。
只能证明在那个时代,这类用法已成为流行习语,结构和意象趋于成熟,就看什么人能把它真正采撷下来,明于之书了。
时间到了元末明初,当时有一位大儒叫做刘如孙。
当时在他的《湘南杂咏》里,曾写过这么两句“鄂垣仅有湘南地,朝野犹夸纸上 兵。
”他汲取了晁说之的结构设计,袭用已在南宋酝酿成熟的修辞结构,终于翻新出我们所熟悉的表达形式:纸上兵。
有意思的是,刘如孙身处明初,历经战乱,故有此语。
此后这一修辞并未大红大紫,有明两百多年一直籍籍无名,少有人引用。
到了晚明乱世,这修辞出现频率陡然增加。
诸如郭之奇自称“臣怯於师中,而勇于纸上。
”石文器有“谁筑道傍舍,难筹纸上兵。
”等等。
或以谦称,或以代画饼,用法不
一。
“纸上谈兵”在这一时期还衍生出一个变化:想想看,纸上谈兵,那么谁看纸看得多呢?自然是书生,所以书生谈兵,一样不靠谱。
陈子龙就自谦过,说“本职以书生谈兵,未协人望。
”葛麟亦有云:“臣以书生谈兵,宜为人笑”。
黄克缵《数马集》里,把这两种变化同时做过应用:“书生谈兵,不过纸上空言。
” 郭、石、陈、葛、黄等人,几乎全是明季人物。
郭之奇抗清至康熙年间方才身死;石文器闻明亡而素服哀号;陈子龙投水殉国,葛麟在卯湖与清军激战,中箭战死。
惟有黄克缵稍早,是天启朝人物,擅长造炮。
但他因为卷入三案争执,又入阉党东林之争,坚持理客中,为左右不容,心力交瘁被迫辞官。
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忍见朝政不靖,想做点事却被猪队友伤透了心。
靖康之变,”纸上”开始谈兵;晚明乱世之交,纸上兵又一次频频现身。
可见修辞兴废,和时局实在是密切相关。
两朝领袖钱谦益攒过一部《历朝诗集》,里面收录了刘如孙《湘南杂咏》,他对“纸上兵”这个用法印象很深刻。
后来钱谦益给卓尔康写墓志铭,还特意提了一句“(卓)尤详于武备,人皆易之谓“纸上兵法”耳”——不过这个算是贬义褒用。
有他带头,清代这种用法就更多了。
华长卿有诗:“挟策休谈紙上兵,鬓眉豪气尚纵横”。
黄文暘有:“遂成法家案,豈等帋上兵。
”《孽海花》有“论材宰相笼中物,杀贼书生纸上兵。
”张潮《幽梦影》:“文人讲武事,大都纸上谈兵;武将论文章,半属道听途说。
” 谁最先把“纸上兵”变成“纸上谈兵”,已不可考,但大率迄于雍乾之间。
目前能看到的最早记录,几乎都在这一时代。
比如保培基的 《西垣集》,黄云渡评注中就明确用了“纸上谈兵”四字。
乾隆亦有批语:“观其摺奏情词。
不过纸上谈兵。
其于实在机宜。
未必有当。
”纪晓岚的《四库全书提目总要》评价陈造的《江湖长翁文集》时说:“盖仿杜牧而作,不免纸上谈兵,徒为豪语。
”后来在《平台纪略》后,也说“至今资控制之力,亦可谓有用之书,非纸上谈兵者矣。
” 更别说《红楼梦》七十二回,黛玉湘云在凹晶馆联诗,妙玉把诗续完,黛玉湘云二人皆赞赏不已,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
可见这句话在雍乾之间已成为习语,从皇上到文人都用得不亦乐乎。
后来还涌现出了一个异体用法,叫做“纸上谭兵”。
谭,即是天方夜谭之谭。
如魏源《圣武記》卷十二附录有:“今日动笑,紙上谭兵”;文廷式《文道希先生遗诗》有:“莫道牖中窥日,便堪纸上谭兵。
” 但还是没人把“纸上谈兵”和赵括联系起来。
“纸上谈兵”和“赵括”,在修辞界各自为战,各有发展路径。
两者虽然略有渊源,但从唐至宋,始终并行不交。
它们之间,只有一个“书生谈兵”的用法,勉强可以作为联系交集。
两者之间的最早接触,是在明代。
徐渭有自叙云:“尝身匿兵中,环舟贼垒,度地形为方略,设以身处其地,而默试其经营。
笔之于书者,亦且数篇,使其有心于时,纵无实用即如赵括之空谈,亦谁为禁之者。
” 这是以“纸(笔)上”喻空谈,并且联系到赵括的最早例证。
不过徐渭的“笔之于书”,是实指而非虚指,所以硬说两者有关系,颇为勉强,最多算是雏形。
“纸上谈兵”和“赵括谈兵”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差不多要到晚清那会儿。
朱云锦的《豫乘识小录序》:“据古人经行防守之地。
谓某宜设屯田。
某宜列堠戍。
则尤为印板兵法。
无异赵括之读父书。
” 所谓“印板兵法”,其实是纸上谈兵的另一种表达,朱云锦在这一个修辞的后面,接了一句“无异赵括之读父书”,终于让两者发生了碰撞。
赵括纸上谈兵,已隐隐要现出身形来。
同一时代的沈葆桢,也加了一把火:“以武乡侯之谨慎图功,尚因轻信马谡而至街亭之失;他若赵括能读父书而陷长平。
昭远自比诸葛而失金蜀,殷浩人称奇士竟至一败涂地,房琯自夸车战不过纸上谈兵。
” 殷浩是东晋清谈名士,能言善辩,但领兵打仗一塌糊涂;房琯是唐代宰相,带兵打仗时非要实行春秋车战之法,以牛车两千乘进攻,结果被叛军打成猪头。
沈葆桢把赵括、马谡、殷浩、房琯四个归为一类,认为他们都是夸夸其谈实战无能之辈,虽然“纸上谈兵”特指房琯,其实也同样在说其他三人。
房琯是唐人,纸上谈兵自然合乎情理。
但毕竟这里面赵括名气最大,输的最惨,于是一来二去,便在赵括和纸上谈兵之间划上等号了。
可见至少在同光年间,“赵括”已经显示出了和“纸上谈兵”相互融合的迹象。
究其本源,“赵括谈兵”和“纸上空谈”两组典故的结构不同,语意相近,就算用在一起,亦水到渠成之事,不足为怪。
从逻辑上说,未能尽览天下全书之前,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凿证据来回答“赵括纸上谈兵”始见于何处。
但从相关元素在不同时代出现的频率多寡,至少能初步判断出来一个大体脉络。
“纸上”自南北朝始见,每天下变乱,即有进化,自空言到谈兵,至雍乾终成“纸上谈兵”,同光方见赵括。
至于民国、解放及至今日所谓“赵括纸上谈兵”,大体不离此渊薮。
若是能明白这一修辞的前后源流,便会知道,这是用后进习语譬喻前人,并不意味赵括必须有纸上谈兵这一动作。
虽有不妥,不算大错,只要别说实了就成。
五行山趣谈 这是一个老百姓耳熟能详的故事:孙悟空大闹天宫被如来降服,压在五行山下。
唐僧西天取经,将孙悟空解放,从此有了《西游记》。
我那天闲着无聊翻书,恰好看到这一段,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五行山,真的确有其山么?我拿出google地图和历史图册,按照《西游记》里的记载去查,结果居然还真被我查到了。
《西游记》里的记录很清楚。
贞观十三年九月三日,唐僧西出长安,先到白马寺暂歇,再至巩州城,然后来到河州卫。
这里是大唐的边境线。
再往前走数十里,叫双叉岭。
唐僧在这里被妖魔捉去,然后被太白金星搭救。
又西行走了半日,碰到猎户刘伯钦,被他带去了两界山,也就是五行山。
河州卫的历史沿革有案可查:秦代叫罕羌候邑,西汉初建枹罕县,后改名金城郡。
前凉始置河州,隋代改名枹罕郡。
到了唐代,复置河州。
到了今天,这里是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
查了一下旅游资料,我发现临夏州境内有一条昆仑山系中的积石山脉,横亘积石山县、临夏县。
积石山脉中有座山峰叫做达里加山,是临夏州的最高点,海拔最高到4636米,号称河州珠穆朗玛。
这座山峰的具体位置是在临夏县西端麻尼寺沟乡境内,甘肃和青海交界之处。
在达里加主峰东南有一处海拔4250米的天池,四周五峰矗立,因此又称为五山池。
如来镇压孙悟空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
按照这个描述,五行山跟五山池的态势是十分接近的。
而达里加在藏语里,是“神山”的意思——藏民们供奉的神明,不正是释迦牟尼的法身大日如来么? 也就是说,《西游记》里的五行山,应该就在如今的临夏州积石山脉达里加山中。
孙悟空脱身而出,山体崩塌,留下一个天池给后人凭吊。
在五行山上,刘伯钦告诉唐僧,这山是五百年前王莽篡汉之时从天而降。
查贞观十三年,是公元639年。
500年前,那应该是公元139年,即东汉永和四年,汉顺帝在位。
而王莽篡汉是公元九年,前后差着130年,估计是刘伯钦记错了。
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永和四年五行山从天而降,那么孙悟空大闹天宫和被如来镇压的时间,应该是在永和三年。
这个在现实中有证据吗?你别说,还真有。
《后汉书·天文志》记下了这一年的天文记录: (永和)三年二月辛巳,太白昼见,戊子,在荧惑西南,光芒相犯。
辛丑,有流星大如斗,从西北东行,长八九尺,色赤黄,有声隆隆如雷。
闰月甲寅,辰星入舆鬼。
己酉,荧惑入太微。
荧惑与太白相犯,为兵丧。
流星为使,声隆隆,怒之象也。
“荧惑西南,光芒相犯”,这是踢翻老君的炼丹炉;“流星大如斗,从西北东行,长八九尺,色赤黄,有声隆隆如雷”,这是大圣盛怒之下直奔灵霄宝殿而去。
“辰星入舆鬼……荧惑入太微”,这是大圣打到通明殿里,诸将不敌,玉皇大帝惊恐不已。
“荧惑与太白相犯,为兵丧。
流星为使,声隆隆,怒之象也”,这是三十六员雷部神将围着大圣,却不能近身。
天上神仙打架,自然在星象上有所感应,被地上的凡人观测下来,成为大圣的光辉记录。
在《后汉书》里还有记录,在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金城郡和陇西郡发生了大地震。
金城就是今天的永靖,陇西就是今天的临洮——两个地方的交点,正是临夏州。
如此推敲的话,这应该是孙大圣被五行山压住时所引发的震动吧…… ‘唐宋八大家’Online 有人问我“唐宋八大家”是怎么回事,我一听,就先嘬了下牙花子。
“唐宋八大家”当年是语文考纲范畴,我当学生那会儿,光是背下这八个人的名单,就得费好大力气,比背“辛德勒的名单”还难。
更不要说比较这八个人的生平与文字风格,分析各自的文章特点——这活儿恐怕连专修中国古代文学史的研究生来干,都很难说得清楚。
李敖先生就曾经抱怨过,他说:“以‘唐宋八大家’而论,所谓行家,说韩愈文章‘如崇山大海’,柳宗元文章‘如幽严怪壑’,欧阳修文章‘如秋山平远’,苏轼文章‘如长江大河’,王安石文章‘如断岸千尺’,曾巩文章‘如波泽春涨’……说得玄之又玄,除了使我们知道水到处流山一大堆以外,实在摸不清文章好在哪里?好的标准是什么?” 所以我在想,如果能用一些通俗的说法加以比拟,应该会更有助于让普通人理解他们的特点,不至于被那些华丽的文评词汇搞得头晕脑 胀。
比如说,我们假设这八位大师活到现在,以他们的文字风格与性格,会去混什么地方呢? “唐宋八大家”排名第一的是韩愈。
这个人到底多有名,就不必细说了,号称“文起八代之衰”。
他写得最好的,是议论文。
他的议论文结构严整,论证缜密,一句接着一句砸过来,文气绵密贯通,无懈可击,一封《谏佛骨表》把宪宗气得半死,像《师说》、《原道》、《进学解》什么的,送到高考是能拿满分的。
最适合韩愈这种煌煌正论的平台,是博客。
门户网站首页封推,冠以专家头衔,点击随随便便就能突破数十万,一人写博,众人聆听,正适合韩愈这种喜好“传道授业解惑”的人。
而柳宗元和韩愈不太一样。
他这个人除了也喜欢议论以外,还喜欢编写一些寓言小故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骂尸虫文》、《牛赋》等等,均是短小精悍,寓意深刻。
毫无疑问,这样的人,到了今天,最适合他的舞台肯定是微博,而且还是个喜欢编段子的主儿。
《黔之驴》这样的小段子,定然是网络哄转,还创造了一个年度热门关键词——“黔驴技穷”。
同样适合微博的还有苏轼。
苏轼和柳宗元不一样,后者在微博上走的是段子路线,而前者靠的是偶像派的风流卖萌。
苏轼这人,豪放路线没问题,婉约路线也吃得开,男女粉丝通吃,先一句“西北望,射天狼”惹起愤青热血,再一句“明月夜,短松冈”引得小清新们流泪,没事还跟好基友佛印互相逗逗闷子,抽冷子晒一下苏小妹照片,这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欧阳修号称“六一居士”,因为“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於其间,是为六一”,又写过《醉翁亭记》这样的游记,妥妥一个略带小资情怀的宅男,可去豆瓣,必有知己。
苏洵、苏辙两个人,一个是苏轼他爹,一个是苏轼的兄弟,民间声望虽不及东坡卓著,但在专业内还算是赫赫有名。
这俩人沾亲带故,拉帮结伙,与之来往的亲戚朋友居多,去人人网最方便不过了。
至于曾巩老兄嘛……可以去搜狐微博,因为两者都有同一个特点——名字都听过,看过的人真不算多。
唯一的例外是王安石。
这人呐,我看还是别上网的好。
王相公脾气拗,性子轴,说话还不留情面,若是一朝宰执说一不
二,别人姑且忍了,到了网络时代,谁服谁啊?王安石若上网,三天不到,肯定就得气得断网销号,还是算了吧。
被误会的唐诗 古代人和现代人不一样。
现在人有复印机,有照相机,能CopyPaste,复制一段信息基本能够做到不走样——除非是别有用心去篡改——而古代读书人就难多了,没机器,想要看什么书,非得自己挽起袖子来抄不可,就算是家里有钱,用得起雕版印刷,也是请刻工来一个字一个字雕在版上。
在这种情况之下,复制的质量很难保证。
因为传抄的人也是普通人类,会写错别字,会犯懒,会眼神不济,会突然走神抄漏掉个把字,会因为急着出去吃饭擅自把笔画减掉几笔。
这些事情,在历史上时有发生。
如果是大部头的著作,改动一两个字无伤大雅,但如果是诗歌这种讲究一字千金的作品,在传抄时被改了哪怕一个字,那对作品本身将是伤筋动骨面目全非。
要知道,诗的特点是以最少的字表达最微妙的含义,一字之差,很可能就会改变整首诗的格调。
万一错误的版本流传到后世,让我们对诗人本意有了错误的理解,这误会就闹得更大了。
就拿最负盛名的唐诗来说吧。
唐朝至今已经有一千多年了,中间历经战乱变迁,信息辗转传播,许多流传至今的唐诗作品和它最初的版本已经是大不一样了。
我们耳熟能详的一些经典名句,实际上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比如崔颢的那首《黄鹤楼》,被推为七律之首,开头四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被传颂千古,就连诗仙李白都为之搁笔叹息,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而根据施蛰存先生和台湾学者黄永武先生的考证,这首名诗的第一句就错了。
崔颢的原诗是“昔人已乘白云去”,唐宋两代的诗集,包括敦煌卷子,都是这么写的。
一直到了元代,才第一次有人抄成了“昔人已乘黄鹤去”,然后到了清代,先是金圣叹误把“黄鹤”当成真本、然后纪晓岚据此做了修订,沈德潜做《唐诗别裁》信了两位大才子的说法,后来又被蘅塘退士《唐诗三百首》照抄。
《唐诗三百首》太受欢迎了,结果昔人下了白云,改乘了黄鹤,成为一段最著名的误会。
顺便说一句。
相传李白搁笔以后,还写了“黄鹤高楼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的诗。
其实那首是宋代人伪造的,后来清朝人稀里糊涂归到《全唐诗》李白名下,也成了一段典故。
我前几年去黄鹤楼,还听导游绘声绘色地讲过呢。
说到李白,诗仙也不能幸免。
李白的《将进酒》里有句名句,被无数励志高考作文和成功学教材引用过:“天生我材必有用。
”清代有人查过古本诗集,发现这句诗居然还有好几个版本:“天生我身必有财”、“天生吾徒有俊材”和“天生我材必有开”。
可见版本之间的差异有多离谱。
一直到近代学者在敦煌唐人手抄诗卷里发现这首诗的踪影,才知道其名叫做《惜罇空》,那句诗写成“天生吾徒有俊才”,才搞清楚这首诗在唐代的真正模样。
再比如王昌龄《出塞》七绝,里面的经典名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写的是“但使卢城飞将在”。
龙城与卢城这两者孰对孰错,前人做了大量考证,过程繁复,非是专栏一两句可以说清。
从结论来说,至少“龙城”不比“卢城”更可信。
白居易也未逃过一劫。
《长恨歌》中有“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两句,描摹唐明皇逃难于蜀地,思念杨玉环的孤寂心伤。
宋朝有人还特意在蜀地立了一块“唐明皇幸蜀闻铃处”的石碑,此后元明清一路就这么闻铃过来。
好在日本人在唐代就特别喜欢白居易,他们抄录了大量白诗带回日本,流传下来几个版本。
学者们比对了日本收藏的唐代抄本,才发现根本不是“闻铃”而是“闻猿”。
大家伙儿发挥了几朝几代,全都会错意了。
此类掌故黄永武先生著有《中国诗学》考据篇,讲了不少,可以一阅。
我把这些故事讲给朋友们听,他们个个义愤填膺:“你让我们以后怎么教孩子背诗,背对的吧,与主流不符;背错的吧,自己心里又难受。
归根到底,你干嘛告诉我啊?” 《水浒传》里的高危职业 水浒的话题差不多都被说烂了,今天我来说点别的。
水浒小说里,一共有三种高危职业,几乎是擦着就死,碰见必亡。
第一种高危职业是老虎。
我作了一下统计,整部《水浒传》里,一共出现了七只老虎。
头一只出现在龙虎山,被洪太尉给撞见了,总算洪太尉不能打,才让它逃得一劫,成为《水浒传》里唯一一只幸存下来的大虫。
其他几只就没那么幸运了。
武松在景阳冈打死一只,李逵去接自己娘亲的时候,在沂岭一怒之下杀死了四只。
解珍、解宝两兄弟又在登州杀死一只。
里外里算起来,这七只老虎只活下来一只,生存率连百分之十五都没有。
第二种高危职业是围观的群众。
在水浒世界里,老百姓最喜欢围观的地方,是法场看杀人。
而梁山好汉们最喜欢炫耀武力的地方,也是法场。
江州劫法场的时候,书里描述说围观的江州群众“压肩迭背,何止一二千人”。
这些老百姓其实就是想围观个热闹,你们蔡知府要杀人,还是梁山好汉要劫法场,都与我们没半点干系。
可没承想好汉里藏着李逵这么一条疯子,“当下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你说说这些围观群众有多无辜,躺着也中斧啊。
可见李逵天生是围观群众的克星,放到今天在城管队伍一定吃香。
第三种高危职业是嫂子。
水浒里最有名的杀嫂故事,自然是武松武二郎与潘金莲的故事。
原文
里潘金莲的死状十分凄惨:“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
”可见潘金莲死得还不如景阳冈那老虎痛快。
除了武松杀嫂,还有一个人杀过嫂子。
这人就是拼命三郎石秀。
他发现了嫂子潘,云与裴如海的奸情,唆使大哥杨雄杀了她。
第三位“嫂子”是阎婆惜,宋江的弟弟宋清的嫂子。
阎婆惜其实跟宋江没有名分,两个人只不过是同居关系,不能算“法定”嫂子,只能算是“事实”嫂子。
小姑娘先勾搭上张辽……哦,张文远,又想敲诈宋江,结果被那黑三郎一刀宰了。
第四个不幸的嫂子,是林冲的老婆。
之所以她也算进“嫂子”之列,是因为鲁智深总管她嫂子嫂子地叫。
打完青州府以后,鲁智深到了梁 山,一坐下便问林冲:“洒家自与教头别后,无日不念阿嫂,近来有信息否?”这个“嫂子”比前三个好,是个好妻子。
可惜她生得太过美貌,老公却是一个窝囊废,最后这一家人被高衙内害得林冲雪夜上梁山,林夫人被迫自缢而死。
这水浒里最著名的四位嫂子,要么是因为勾搭男人而死,要么是因为不勾搭男人而死,左右都是不成,真是太惨了。
可见在水浒里,但凡沾了嫂子二字,管你什么人,多没好下场。
比如母夜叉孙二娘,只因被武二郎在十字坡人肉包子铺里喊了一声嫂子,结果在征方腊的时候不幸阵亡…… 新水浒里有一集,是讲鲁智深得知林夫人自缢而死,赶来告诉林冲,声泪俱下道:“大哥!嫂子死了!”这集如果让我来写,应该会写成这样:鲁智深声泪俱下:“大哥!嫂子死了!”他身后噌噌噌跳出三个人来,个个得意扬扬。
石秀大喊:大哥,我嫂子也死了!武松也大喊:大哥,我嫂子也死了!宋清也大喊:大哥,我嫂子也死了!鲁智深大怒,回头喝道:滚蛋,我跟你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天宝年间的念奴小事件 天宝年间的某天晚上,李隆基在大明宫半夜醒来,心中突然没来由得火热。
他立刻吩咐高力士,把念奴小姐叫过来,谈谈艺术和人生。
有一个词牌叫做《念奴娇》,历代词人用此调多走豪放路线,前有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后有毛泽东的《念奴娇昆仑》,无不是壮阔激昂的风格。
别看此曲牌如此爷们儿,曲牌名字的来历却来自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念奴是大唐天宝年间的一位著名歌伎,她相貌出众,还有一副金嗓子,可谓才色双全。
唐玄宗对念奴十分宠爱,一天都离不开她,又夸她“眼色媚人”,又称赞她的歌喉“声出朝霞之上”。
可惜的是,念奴不是嫔妃,是歌妓,所以她必须住在宫外头。
而且除了侍奉天子之外,念奴也接别的客人,皇上有需求了,才奉诏入宫。
唐玄宗对此倒是丝毫不在意,他宠爱念奴到了什么程度呢?大诗人元稹写过一首《连昌宫词》,效仿《长恨歌》,描述连昌宫在安史之乱前后的境遇。
在诗一开头,他透露了一段有趣的八卦: 初过寒食一百
六,店舍无烟宫树绿。
夜半月高弦索鸣,贺老琵琶定场屋。
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
须臾觅得又连催,特敕街中许燃烛。
春娇满眼睡红绡,掠削云鬟旋装束。
飞上九天歌一声,二十五郎吹管逐。
逡巡大遍凉州彻,色色龟兹轰录续。
李谟擫笛傍宫墙,偷得新翻数般曲。
元稹在这里一连串用了好几个典故,都是长安的著名艺人或文艺事
件。
贺老指的是贺怀智,他是玄宗时期的著名琵琶艺人。
二十五郎指的是邠王李承宁,玄宗之弟,以吹笛子而著称。
而李谟的故事则更为传奇:开元年间,唐玄宗有一次在上阳宫试了一首新翻曲调,次日正月十五灯会时他便装出游,赫然听见酒楼上有人在演奏完全一样的曲子。
玄宗大惊,派人去捉演奏者。
演奏者自称叫李谟,说昨天在天津桥赏月,忽然听见宫殿里传出曲调,立刻记下谱子。
玄宗遂推荐他进了梨园曲部,后来成为开元第一笛师。
这个连昌宫是天子行宫之
一,位置在河南宜阳。
元稹想通过连昌宫的兴衰来描摹盛唐乱世,所以他做了艺术加工,刻意把长安城里不同时间和地点发生的文艺事件与人物,集中在同一个舞台之上,构成一幅盛唐歌舞升平的图景。
陈寅恪《读连昌宫词质疑》指出:此诗所叙述并非实事,《连昌宫词》非作者经过其地之作,而为依题悬拟之作”。
换句话说,这些人和事肯定在连昌宫没发生过,但在长安城里一定发生过,而且知名度极高,家喻户晓。
贺怀智、李承宁、李谟的事情姑且不论,关于念奴的那六句诗可是香艳得很。
“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
” 大半夜的,唐玄宗突然想找念奴谈人生谈艺术了,高力士只能连夜出宫去找。
可到了念奴住所,却发现念奴正在陪别的客人睡觉。
“须臾觅得又连催,特敕街中许燃烛。
” 可皇帝的需求必须第一时间满足,高力士连番催促,还特别要求街上点起蜡烛,以便尽速赶回宫中。
“春娇满眼睡红绡,掠削云鬟旋装束。
” 天子有召,念奴只得从红纱帐里爬起来,满脸春色尚未褪尽,忙着梳洗打扮。
元稹真是大才子,六句话就勾勒出了一段活色生香的天子夜半召妓故事。
这事当年在长安一定流传甚广,以至于在元稹心目中,都成了盛唐气象的标示性文化事件。
唐朝风气开放,这样的事情就是八卦谈资而已,没人会去计较。
后世宋徽宗之流,估计要羡慕死了。
从唐玄宗和元稹的视角,这是一件挺美好的事儿,可对高力士来说,可就未必了。
夜半召妓入皇宫,这事从操作角度来看,可是有点麻烦。
我们不妨来重演一下当时的场景——假设皇帝如果半夜召妓,高力士该怎么干? 进一步假设,如果高力士严格遵循各项规章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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