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RIKAIHUA 2022年4月30日星期六责任编辑：郑信伟电话：0570-6660365投稿信箱：khrb@ 金溪文苑
3 纸上 陈雪华 与《纸上》相遇于2021年盛夏。
八月，江南山城开化，阳光穿透淡蓝色云层，翻过绵延起伏的墨绿山脉，潮水般涌向江岸鳞次栉比的楼房，与川流不息的车流一起汇入小城人们生活的日常。
一幢六层楼的阳台上，一位女子坐在一张低矮的小实木靠背椅上，捧读一本乳白色封面的书，握在手中的笔不时在书页间缓慢滑行——一行行文字下面便蜿蜒起一条轻微起伏的新鲜的波浪线。
文字构筑的词汇之美，细节之美，意象之美令她沉醉，手中的笔舍不得停歇，一路追逐着文字的光芒，任由笔尖牵引……刚刚划过的线条隐约有些湿润，它们匍匐于文字下面犹如心海泛起的波涛不断涌动推挤，又如月光下缓缓流动的溪水，那么安静又那么喧嚣。
循着线条沙沙沙的去向，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惊喜而百感交集的心跳。
阳台上的女子是我。
八月，燠热难耐，渴望一场雨打湿我，渴望一阵风吹凉我。
然而，一场意想不到的雪正从《纸上》冬酿的水蒸桶里飘出来，落进我的八月“：糯米从泉水里捞出来的样子，像冬日屋檐下的青苔被春雨唤醒。
倒进水蒸桶时的样子，则像江南临近年关的一场小雪，薄薄的，瘦瘦的，亚光的。
”“……糯米饭从木蒸桶里倒出来时的样子，变成了江南的另一场雪……”这是一场落进我心灵的文字之雪，圣洁之雪，灵动之雪，清凉之雪。
雪静静地开，静静地落，用它湿润的唇，晶莹的花瓣，纤尘不染的体温将我覆盖、融化、淹没……我就是一朵雪，一缕月光，一溪流水，我的身心已被雪浸润。
笔下的线条还在蜿蜒前行，像紧紧依附于文字生长，又像是要跟随着这些文字去村落、山野、荒漠、雪域、高原、竹林、深海去流浪，去冒险。
记忆里，这种惊叹中驻足，沉静时沸腾的阅读，离我似乎有些遥远了。
字里行间流动的山水之美、生命之美、风物之美、劳作之美、朴素之美、纯净之美、孤独之美……在我的脑海里久久矗立。
我甚至希望自己就是她笔下的一滴泪，屋檐下的一滴水，自她笔端渗出并拖动整个黑夜的那一滴光。
散文集《纸上》深居着《春蚕记》《纸上》《跟着戏班去流浪》《与茶》《牧蜂图》《冬酿》《船娘》七个珍贵的民间“非遗”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植根土壤，每一篇章都是诗意的流淌，这些原始、朴素、纯粹的传统文化，“是南方的，也是中国的；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是历史的，也是正在发生着的。
”《纸上》是一个女子带着自己羸弱且还有伤痛的身体，走进田畴荒野，深入僻静村落，四野为家，躬体力行，探寻《天工开物》中古法造纸的传奇——从一棵竹到一张薄如蝉翼的纸；跟着戏班去流浪，在古代与现实之间穿越；笨拙地摇着橹，穿过涟漪微漾的西湖，穿过惊涛飓浪的西湖；追随寂寞的养蜂人“穿越一整个花季，以及花季里的每一场风雨，每一场雪”；让“酒汗”如一团火般点燃她的舌尖，轰然掠过她细窄敏感的食道，一路呼啸着直抵她的心脏；她甚至成 了西湖区转塘街道长埭村21号茶山上一身旧衣裳，戴着斗笠，扎着茶篓的采茶女；春 龙潭走笔 天里，她从纷繁的事务中挤压出细碎的时光给了一百条蚕，把自己安静的书房给了一百条“春天的小兽”…… 《纸上》的每一字以她女性的视角，女性的关照，女性的体悟精心哺育，细心打磨，真情呈现。
它们精致、细腻、灵动、清美、通透……它们在心里萌芽，在纸上生长，是纸上最鲜活的记忆。
受眼疾缠绕，看书成了我的一种奢侈。
于是《纸上》的阅读于我是一次“漫长”而快乐的文字之旅。
它曾被我塞进挎包带去乘高铁，带入美发院，甚至还被我带进了医院的候诊室…… 在《纸上》，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有灵魂的。
它们会痛，会哭泣，也会枯萎。
只是我们忽略了。
“一百条蚁蚕匍匐在桑叶上，像一百头无知无畏的小兽穿行于森林。
” “窗外，月光也将脚用力粘在窗玻璃上，向内张望。
” “湿漉漉的糯米饭服服帖帖的，像一群被他哄睡了的孩子。
” 《纸上》是一个写作者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热情关注与生动呈现，每一笔都倾注了作者对深爱着的祖国大地，对人民、对山川草木，对一只蜂、一条虫、一片叶、一粒米、一滴水的深情，对即将或已经消失的传统手艺行当世代坚守的由衷敬意。
文字浸润于田野，散发着旧时光里泥土的味道，草木的气息。
记忆常常被酿酒坊在午后空旷的寂静里，缠绕、回响的水声唤醒： “像婴儿的呼吸那么细弱，又像婴儿的哭声那么清亮……水从槽缸里溢出来，无声地淌过发亮的棕黑色缸沿，匍匐进地面……水声泠泠，像由远及近的银铃声从云霄洒落大地。
” 当江南最后一个捞纸师傅，经过村庄一群人眉飞色舞的哄笑声，回到寂寞的捞纸房，“又将自己安放进淅淅沥沥叮叮咚咚的水声里……”我触摸到文字里淡淡的忧伤。
捞纸房里亦有各种形状的欢喜“：泥地上站着一些正方形的阳光，是从木窗跳进来的。
捞纸架的枯毛竹上，站着一些细碎的阳光，是从顶棚的瓦片间跳下来的。
还有一束光柱从两扇旧木门间挤进来……” 法国作家雨果曾经说过“：建筑是石头制作的书本，印刷术的产生将毁灭建筑。
” 如果纸的发明再后退几百年，有些文明将无法记录与传承。
作者用文字将散落民间的美好逐一收录，让时光凝固于纸上，让那些正在远去的传统文化在历史烟尘中得以在纸上留存。
此刻，远在五百里之外的杭州，《纸上》的作者——苏沧桑老师却全然不知。
她不会想到，隔着五百里山水时光，隔着彼此遥远的陌生，她的《纸上》会让一个女子如此的欢喜。
2019年深秋，在浙江省一次文学培训班的讲台前，走上来一位温婉娴静的女子，声音舒缓轻柔，像江南早春的细雨，教室里安静得像刚刚下了一场雪，整个世界变得柔软。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苏沧桑老师。
那时候，她的文章我读过的很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已经在“孕育”《纸上》,那时候，她也不会想到，她历经三年“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奋不顾身的、沉浸式的体验和书写”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
《船娘》里，她说：“每一个来我船上的人，都曾是西湖的一朵荷，一只鸟，一片云， 一滴雨，一缕月光，一叶柳，一句诗。
”而我，只想做一张雪白柔韧、光洁细腻的清代最名贵的御用开化纸，盛放她的文字。
初见 王芳仙 再进钱江源拍摄，依然是雨天，依然是初见的样子。
栋哥说还是撑伞吧，毕竟是秋天了。
对我而言，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并支撑好相机才是当务之急。
架好相机，我却停止不动。
山林曲折绵长的小道，放眼望去，远处烟雾缭绕，像是有仙女刚刚飘过。
小道旁边有条弯弯的溪流，它从山顶上的莲花塘中来，那里有尊观音，以前爬到山顶，曾经虔诚地拜过。
这一路顺山而下的溪水，是经过观音娘娘授意，带着旨意，为开化百姓造福而来的。
我来拍摄，正因为这不一般的源头水。
我享受这里的安宁，清净。
就像母亲包容孩儿的一切。
栋哥神采奕奕地哼着歌，他精力旺盛，和我一样喜欢户外活动。
我喜欢拍片，他喜欢看我拍片。
有他在，我自然不用担心自已被雨淋湿。
人有时就是这样，没得到的东西千方百计想得到，而且很着急。
没来之前，我已经很多次计划着要进来，就为了拍摄钱江源头的树林、清水……现在，想要的雨天，想要的季节就在自己的眼前。
却不知所措，发愁拍什么，先拍哪个好，是拍树林，还是先拍发绿四溅的水。
我脱下鞋子，赤脚下水，那股清凉直入心底。
连着几日下大雨，山涧的水流得欢快起来。
这时候的山林很奇妙，有的年轻力壮像个男人，挺着腰杆努力向天空伸展，他的每一片叶子，齐刷刷地往上而生，欲与天空比高。
我好担心，可别撑破了天，雨就更下个不停了。
有的娇柔像个小姑娘，浑身落满雨水，站在空蒙蒙的山中，好像等她的心上人为她挡风遮雨。
我好佩服她的耐性，无论经历哪个季节，不改自己的初心，从白天到黑夜，就算站弯了腰，也依然等待。
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待，就像一个人不知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要等待什么，也许有什么值得等待，但有可能是自己的一己之念。
好比现在的我架着相机这看看，那望望，还要等什么，眼前的或许就是最好的风景了。
淌着清水，我觉得整个人清爽得像一张叶子，内心盈盈，充满了力量。
又像是淌着时光，一脚一波光阴，一脚一波光阴…… “哇，这张可以，这张也可以。
” 摄影人都明白，要听到这么说，通常是拍到大片了。
大片都收在相机里，所有的构图、测光、大场景、小场景，都离不开这温润的带着秋意的山林。
走进山道，属于钱江源头的色彩爬满我们的眼睛，大片大片的绿，仍是主色调，有些叶子开始换上红装，有的喜欢穿上黄衣裳。
但每一片叶子的肚子里都是水，无意与它擦肩而过，它们都想扑到你的怀里，如同婴儿吸足了甜美的乳汁，满足地伸腰，向母亲要抱抱。
这可能是秋天刚来最可爱的样子，也是夏天最不愿意离开的无奈。
金黄与葱绿，红艳艳，绿油油；期盼与守望，汗水与收 获，宁静与温馨，悠长蔓延的遐思，在芳华流逝的日子里，流沙般的岁月里，化作今日相遇。
这样的摄影作品，装点人生，装点未来的风景是件幸福的事情。
顺势而上的山道，时不时铺满被雨滴打落的叶子，有青有黄。
还有一些调皮的树枝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热情得跟你招呼。
但在栋哥眼里，是要躲开的危险。
遇上狭窄的台阶，又陡又滑，他总是一把把我抓住“：别急，慢一点”“踩稳了再走”。
日常生活中难见他的细心，总会埋怨他不照顾我的情绪。
但只要是外出，甚是有心，他牵着我的手，眼里流露的是一种温柔。
就这样幸福着，走着，看着，拍着。
抬眼，一座简易的石板桥旁边，几根粗大的枯枝横在水中，飞泄而下的水流被突然拦住。
像极了一个急急躁躁的孩子，做错了事，逃避母亲的挨打，却被抓住了在嗷嗷大哭……又像是一首诗歌，充满激情，不顾一切表达自己的情感，却又被现实打了一棒，不得不放低诗情，轻轻吟唱……我一直站在水中，空气中的清新，像是雨水的心意，好像在告诉我什么，初秋的画意穿过苍绿的树林。
我开始深呼吸，醒悟，钱江源头清澈的溪水是灵动的。
没有那么多的杂念。
移步，架上相机，构图、测光，按下快门，这时候专心拍摄才是最要紧。
今年雨水丰沛。
母亲河钱江源，潺潺溪流、苍翠的植被、茂密的森林，显得特别安宁。
我漫步在林间，枝枝杈杈，挂着香甜的果实，雨水滋润下，点缀山林，如一个个乖巧的小精灵，露出可爱的笑脸，迎接秋天，还有我的到来。
叮咚叮咚的潺潺溪水，倒映着浓浓的绿，绿得发亮，绿得让人心境平和。
不经意得把镜头往上调，猛然发现，前方林木幽深，古树参天，随着缓坡徐徐上升，视野所及，都是绿洲。
我迫不及待得固定好相机，把焦点对向它们。
绵长的峰峦，苓茏的树木，一眼弥望的苍翠蓊郁，人像被漂浮在绿色的海上。
让人忘记脚步、时间和季节。
跳跃的溪水已经被我用慢门拍摄成丝绸状，柔滑细腻，仿佛是时光停留在季节的脸庞，诉说一路上的幸运与不幸。
岩石、摇曳的绿叶、林间刚冒出来的黄叶儿、残枝，古木上坠挂着几条藤条，非常原始，肆意生长，让它们作为远景。
时而远景模糊近景清晰，时而远景清晰近物模糊，不同的拍摄不同的效果，同样的钱江源不同的气韵效果。
钱江源头水走过热情似火的夏日，丰厚寂静的秋冬，最终是为了生机勃勃的春天。
人类也一样，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要像森林一样过滤掉痛苦，继续奔跑。
栋哥说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我说再呆会儿。
他说你是真喜欢这里呀！ 第一次来我就特别喜欢。
让我再拍会儿吧！